太子近来在朝中春风得意,然而他面对苏笙的冷脸却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难为情,他们或许在这宫变迭起的皇宫中也算得上是患难与共的青梅竹马,是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好在苏笙现在闻了那香,他就算是哪里得罪了她,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更唐突人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做。
“阿笙,我来这里,是想着问你一件事情。”太子握住了那双正在香炉里拨弄的香箸,握箸的主人心情不佳,差点将里面铺平的香灰都撒了出来,“若有万一,你愿意效仿汉光烈皇后吗?”
他问出这话之后难得小心观察苏笙的色,他好像只等待了几瞬,又仿佛两人之间的静默已经有一个甲子那样漫长。
良久,苏笙松开了香箸,抬起眼眸直视太子,“殿下是中了暑气吗,好端端的,为何要拿我与汉光武帝的阴后相比?”
那如一泓清泉般的眼眸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怒气……在太子瞧来,或许还有一点厌恶的意思,但话已经说出了口,他反而轻松了很多。
他的阿笙该是个聪明的人,要是全然不懂他说些什么,还需要他再费一番口舌。
“阿笙,‘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光武帝与她生育五子,册立其子为后,难道她还比不得阿笙吗?”他松手后香箸掉到了案几上,香灰沾污了洁白如雪的纸张。
“殿下这话问得怪,阴皇后由妻变妾十六年有余,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太子这些日子的作为她都略知一二,苏笙要是不知道这位李家三郎在想什么,她也就白在宫中过了这许多年。
东宫身份尊崇,君臣有别,苏笙知道自己不能太过顶撞太子,她怒气填膺,任是哪个十几岁的姑娘突然得知未婚夫婿要将娶妻变作纳妾,心里也不会觉得痛快。
她此时该是察言观色,温言软语,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然而两年的盼头忽然化作乌有,就算是阴丽华在世也不能一下子消化这份委屈,正要起身请太子移驾,但放在膝上的手却被太子一把攥住,连着人也狼狈地跌到了他那一头,罗汉床上的小案被带歪,她下.身没怎么被拽动,只勉强抓着案几的一角,把身子靠在案上,避免撞在太子的怀中。
苏笙这个位置尴尬得紧,只要她一低头,便能贴上他的腿,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平日里有宫禁中的各种熏香遮盖,她觉得无论男女,只要在衣间熏了一样的香料,味道其实没什么不同,但现在她与太子离得这么近,却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男子味道,叫她心生向往,连带着身子也变得怪起来,六月酷暑,太子掌心的灼.热原该叫她厌恶,然而她却感受到了异样的舒服,甚至希望有一个人能用这样灼热的手掌抚摸她的心房。
“阿笙今日是熏了曼陀罗香吗?”
太子扶住她的肩膀,苏笙无力地点点头,她被这突然的一下弄得思混沌,虽然隐隐察觉到不对,但人被太子钳制,没有办法挣脱出来。
“阿笙不该生气的,你越是生气着恼,这曼陀罗香散发得越快。”太子淡淡道,“不过孤也料到了阿笙或许会有些生气,所以想了一个法子,叫阿笙不那么难受。”
太子体贴地将她散乱的青丝拢到耳后,试图将她抱到禅床上去,瞧她眼涣散的柔媚模样,不免失笑,“这是你自家的香贡到宫中的香料,难道阿笙还不清楚该如何提防吗?”
曼陀罗花可以入香苏笙是知道的,能不能助情却是全然不晓,这种助情的香料苏家和姑母一向都不会给这些没到出阁年纪的娘子用,怕她们忍耐不住寂寞,自己破了身,甚至姑母受到册封以后,苏家为了遮羞,名下的香料铺子都不会在外面卖这种为人所不齿的房中香,就算是用,那也只可能是自己家族中的女子邀宠所用,岂会将这种东西作为珍品贡到皇宫之中?
“我家虽是商贾出身,但也不会向皇室供奉此等香料,殿下生出禽兽之念,为何还要血口喷人?”
她被男子抱在怀中,心几乎都要从口中跳出去了,苏笙今日坐了许久的马车,本就身子乏累绵软,但若说要抬一抬手都事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她这身子也太羸弱了一些,她暗自心惊,在太子的怀中挣扎起来,那人一时没有站稳,她竟自己滚到了地上。
“是么?”太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要是苏氏不曾动了歪心,那你的好姐姐为什么能一次次对孤用上这种东西?”
苏笙一时语塞,她家中有许多不外传的秘密,苏月莹从了太子以后一直是独宠,直到怀有身孕后才由圣上做主赐给太子两名孺人,“若是阿姐问心有愧,殿下何必怪罪臣女,陛下尚未下明诏为东宫择妃,我依旧是殿下未来的正妃,天子仍然在位,您却秽.乱宫闱,叫圣上得知该如何作想?”
他沉默了片刻,背着阿耶在佛门做这种事情,即便是有几分把握,但做贼心虚,面上怎样镇定,心里还是惧怕圣上的。
苏笙用力掐了几下自己的腿,从前姑母常常让宫人用牛乳合了“没药油”为她擦身,使肌肤变得柔嫩顺滑,可她现在也顾不上太多,只有痛感才能叫人保持清醒。
“阿笙自己就没有错吗?”太子嗤笑一声,他本来还是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逼迫苏氏主动退婚的,然而当知道苏笙终身不能有嗣的时候,他险些要砸了东宫显德殿的所有珍稀玩物。
“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为什么还要欺瞒孤?”或许是因为他也吸入了不少曼陀罗香,太子褪去了往常的温柔色,露出了他残忍的一面,“你这个女子到底有没有心肝,孤往日与你说起日后嫡子之事,竟无半点羞愧之意,若是圣上知道苏氏将一个不能生育的姑娘送到孤的身边,难道苏氏就会有好下场了吗?”
能拿捏到苏氏的把柄,这对东宫而言本该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太子却怒不可遏。
他原来还存着的几分犹疑愧疚被苏笙的隐瞒彻底打消,他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过这个姑娘,对待苏月莹的那些手段从不曾用到她的身上,若是拿捏住这一点,太子也可以让苏氏主动上表请辞这门亲事,然而要他见着这个欺瞒过他的姑娘转身投入其他权贵的怀抱笑语嫣然,太子也是不甘心的。
苏承弼能坦然接受苏笙从原来为英宗预备的嫔妃变成自己的太子妃,阿耶开始采选嫔妃以后,说不准那个老匹夫还要把心思打到阿耶的身上。
其实仔细想一想,苏笙没有孩子对他才是最有利的,若是阿耶真的有意叫他娶温氏的女儿,他却又不愿意违逆自己的心愿,想着宠爱娇媚婀娜的苏氏,若是还叫她生出孩子来,英国公也不会同意的。
他幸了苏笙以后,有那些把柄在,苏氏便是万分不情愿,也会主动上表请辞,更不会,到时候随意将她嫁一个自己的心腹做那徒有虚名的夫妻,
苏笙不知道太子这几日是从何处得知苏家的这些隐秘,她拽着太子常服的下摆,低声哀求,“我不知道殿下是在哪里听来了这些流言蜚语,您要是真有疑心,为何不请太医为我瞧一瞧,只相信旁人的话?”
她服用药物有两年之久,可并非是彻底封身,一旦停止服用香身汤,月信还不会断绝,说明并非全无可能,“或者您觉得臣女不堪正妃之位,我也可自己上书求去,此后婚嫁,各不相干,我绝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的。”
太子眼下的情形叫她害怕,然而如果她真的去告发,苏氏的下场更是惨烈。
东宫遭人算计嗅到媚香而宠幸一个女子至多不过是德行有亏,而苏良娣以香饵魅惑太子、英宗贵妃更是损害过英宗的龙体的事情若是被圣上知道,阿耶与苏氏成年的子弟怕是要当日弃市问斩,苏家未出嫁的女子或是到掖庭为奴,更凄惨的是要被流放充军。
苏氏的女子大多幼小娇嫩,若是因为这样的事情被发落了,到了军中岂会有什么好下场……
“叫你这样的美人落在别的郎君手中,孤怎么舍得?”太子却并不觉得称心如意,他拿了那些曼陀罗香交给女尼熏染衣物,又怕药效不足以使她柔顺,又在自己袖中的香炉加入了一点辅助的香饵,苏笙闻久了曼陀罗香再嗅到这些自然是受不了,他却事前服用了解药,依旧是行动自如。
“阿笙,你顺从我一些,一会儿也能少吃点苦头。”太子撂了纸窗的搭勾,看她眼睛望向外间,似乎还在希冀有宫人经过救她,笑她的天真幼稚:“阿笙不必向外看,圣上在与主持叙旧,温家的娘子一同随驾,英宗贵妃也被人盯着在为先帝抄录佛经,其他女眷亦不会轻易造访此处,你与其这样苦苦挣扎,何不顺从于孤,将来若是温氏无德,阿笙照样可以做皇后。”
太子的身影投在她的身上,苏笙想起那把刀,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她心中升起一种可怕的念头,转瞬又被自己压了下去。
大唐有律,谋害东宫,祸延三族。
她终于耗干了自己的最后一点气力,软弱无力地躺在地上,阿耶做香一向是很巧妙的,不会让人有被药物操纵的感觉,只当是心甘情愿,然而太子似乎添加了些别的东西,哪怕是当初的香身汤,也只是让人有些难耐,而不至于如此渴望着有什么东西来填满自己空虚寂寞的心房。
“原来阿笙不喜欢榻,更喜欢在地上的吗?”
美人双颊生霞,哪怕并不情愿,这件事却也由不得她,太子当然清楚这里是清净修行的地方,然而他并不相信这些,儒、道、佛三教说到底是依靠皇室的心意才能兴盛起来,比起绝对的君权,感业寺的这些规矩哪里能约束到他?
纱衫飘落,罩在了苏笙的脸上,隔着这一层黑色的纱绢,苏笙瞧见太子将袖中的香炉放在了桌案上。
苏笙侧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太子并不在意她此刻的反应,苏笙本就是受过苏家栽培,要献给英宗皇帝的女子,又闻了暖情助兴的香,这时节再怎么不情愿,哪怕她不愿意,过上一会儿只怕比醉春风的头牌还要风情无限。
然而还没等他触及到那具肖想已久的身体,静室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殿下,圣上派了人来,请您往英宗德妃的禅房去一趟。”
木易守在太子的住处,忽然接到了圣人的谕旨,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赶到了苏娘子的住处来,还没有等到太子怒斥自己搅事,忙战战兢兢地补了一句,“太医说是英宗德妃身上有些不好,想请您过去瞧一瞧。而且奴婢来时似乎瞧见圣上的仪仗也往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