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摩部落里一名老人告诉她,风吹过的时候,如果仔细听,会听见风音草在唱歌,但她每回经过这片草地试着去听,除了呜呜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她悻悻地揉了揉耳朵,干脆整个儿埋进草丛里,仰躺在地上。
毛绒绒的草尖钻过来,挠得下巴颌儿有点痒,她摸着脖子,盯着深紫色天空中那弯似乎离大地很近的明月。
来到魔洲大陆已经半年有余,但这片土地幅员辽阔,他们叁人又不懂魔族语言,跌跌撞撞走了不少弯路,直到一个多月前方才找到定居在这里的伽摩部落,玉芙蓉水土不服,途中生了一场大病,医者不能自医,到了这里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幸而部落里的巫医拿一种药草混着兽血强给她灌了两碗,她这才渐渐好转。
听说若木花就生在部落附近的西伽山悬崖上,这段时间正是花期,苏黛也顾不得休息,问明了路就找了去,奈何若木花甚是难找,有时寻了大半天也找不见一朵,部落里的人告诫她日落之前必须赶回村子,山里的一些凶兽喜好于晚间出没,如果碰上,就算是部落里最强壮凶蛮的魔人,也很难保住性命。
苏黛忙碌了一月,所收的若木花寥寥,玉芙蓉指使李长安将采摘下来的花晒干,到现在也不过只得一捧,几人都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想来总是越多越好,她便和李长安换着往山上跑。
留在村子里时,苏黛会帮助部落里的人做一些事,比如指点他们修造中州大地上农人已经在处处使用的水车、风轮等,帮助灌溉他们开辟的农田。
伽摩部落是魔洲大陆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开垦了农田的部落之一,据说魔君朔羿二十多年前自中州归来后亲自将带回的农作物种子交给他们并告之了栽种方法,但是魔洲大陆雨水极不协调,叁年才值一个汛期,平常储水量虽然很丰富,灌溉却是难事,兼之中州过来的农作物在魔洲土地上种植出来,并不太受这里的人喜爱,因此魔族人还是以狩猎为主,只有在冰封季节难以捕到猎物时才将收来的粮食用作补充,某种程度上避免了各个部落之间因食物而发生的掠夺和争抢。
苏黛亦指点部落改进了不少诱捕野兽的陷阱,因地制宜地加固了抵抗凶兽袭击的一些防御设施,为部落猎人打造了一些很合用的防身和攻击武器,还把自己设计的小玩意儿送给部落的孩子们玩,是以部落里的人对中州来的这叁人很是热忱。魔族语虽然不像她之前以为的那么简单,但经过半年多的学习,她已能完全听懂,也能试着说一些。
苏黛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藤筐中的一些草植和若木花,把两条辫子打开重新编好。
到这里以后,她和玉芙蓉入乡随俗,改换了魔族女子的装扮,魔族人的衣饰以兽皮和藤织物为主,前代魔君曾从中州带来了纺织技术,只有地位高贵的部族人才能穿上粗布织物,传闻魔宫的织女现在已经能用某种类似蚕丝的东西织出丝织布,但很少有人见过。魔族女子袒露大量躯体的服饰曾让苏黛刚开始时很不自在,但渐渐的,也就习以为常了。
她看到山上一些罕见的植物,都会一并带回来给玉芙蓉,她来者不拒,只说多多益善,部落里的巫医也会教给她们哪些植物可以用作药物,有什么样的药性,因此她每回寻不到若木花,也会扯满一藤筐的草植才下山。
听说这里的汛期在半年后,姬河要到汛期才现迹,千回藤也只在那个时间才能寻到,也就是说她至少还要在这里呆上大半年。
尽管魔洲大陆的土地饶庶,地貌粗犷雄浑,植被浓丽艳美,令人惊叹,处处都有一种迥异于中州、原始而绮丽的魅力,这里的生活她也算适应得不错,但她还是不能遏止地思念着中州的土地,中州的人,客居异乡令她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不安全感,当然,现在的魔洲大陆本也称不上和平静,甚至很危险。
这种危险不是来自于魔人和魔兽之间的相互捕杀和撕咬,而是魔人内部那种永无止境的割据与动荡,这种动荡最近愈演愈烈,已经有动摇魔君统治的势力在大陆北边成长壮大,朝着南部侵蚀,那些拥护魔宫统治,抵抗叛乱的部落被一个个灭尽,部落的魔人全数被藤条吊起,尸体等到风干才被放下。
魔宫派出平叛的弑魔军节节败退,直至半年前魔宫继承人凌随波自中州归来,局面方才稳住。战乱暂时还没有波及大陆南部的这些区域,伽摩部的族人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似乎人人心头都笼着挥之不去的担忧和焦虑,他们告诉苏黛,这里在魔宫的庇佑下生活安乐平稳,部族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他们不希望这种发展被遏制和打断。
苏黛每次想到凌随波,心头总会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刚开始时她还有意掩盖自己的踪迹,来到伽摩部后更是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但渐渐的,她发现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她并没有打算永远地逃避,既然他已经心平气和了,那她也就不用再躲,就算是要告别,也应该明明白白和他说清楚。
然而他好像根本就已将她抛诸脑后,既没派人盯梢,几次来回湮城路过伽摩部,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玉芙蓉深感失望,有天愤愤不平地抱怨道:“我真是看错他了,看来他和他那爹一个德性,一见到美丽女人就忘了自己姓什么,枉费我还苦心提点他!”
魔族女子多艳丽丰满,且大胆热情,男女之间只要看对了眼,下一刻就能滚到一处去。
“这样不是更好么?”苏黛笑着说,“我还真松了一口气,就怕他抓着我不放,之前还担惊受怕,现在完全自由了。”
玉芙蓉瞄她一眼,没说话了。
夜色渐深,月光更盛,这里的日月轮转与中州一样,只是天空会幻化出不同的色彩,像这样月光盈润的晚上,天际是一种深紫的颜色,远处地平线上空则堆迭着薄云,浓淡的紫氲成一种漂亮的色泽,紫雾坠下,笼去远处山崖的影子。
苏黛觉得疲惫稍缓,起身回村。
静谧的夜忽被打破,村口扬起一阵尘烟,一连串兽影咆哮着急蹿过来,接着村中火把亮起,有人大声呵斥,一阵喧嚣后,火把熄灭,一切重归平静。
苏黛心中疑惑,加快脚步,快到村口时,她脚步一顿,心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
村口并没有其他人,那两株密密交迭在一起盘结生长着,用来作为村民防御和观察周围情况的高大云英树下,匍匐着一头巨大凶猛的怪兽,怪兽不甘地伏低身子,脚爪挠着泥土,鼻孔里呼出热气,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撕碎她。
但她完全没管它,只看着它脑袋边靠着的那个男人。
他褐发披散着,两鬓各编了数条辫子,自两肩垂落下来,健长优美的身躯上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腰部束着坚硬的兽皮腰带,小臂上的棕色兽皮一直覆到手掌虎口处,微敞的领口间露出部分精韧肌肤,颈上挂着一根系着几枚兽骨的黑绳项圈。
他抱臂靠着那头凶兽,站姿看似懒散,肢体中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与他身边那只同样披挂棕色兽皮甲的猛兽截然不同却又浑然一体,它兽形怪异,他身线流畅优雅,它凶恶丑陋,他俊美出,但两者看上去同样具有桀骜难驯的野性和极富攻击性的刚强之气。
苏黛慢慢往前挪着步子,一看到他的眼睛,便明白自己和玉芙蓉都想错了。
那双清澈而又深邃的褐眸里正流淌着某种强烈的情绪,静水深澜下暗暗燃烧的光芒甚至比之前她见过的还要炽烈。
这种目光笼罩着她,让她觉得身体的每一个肤孔都开始往外蒸腾出热气,那些裸露在外的,没有被兽皮覆盖住的肌肤上,漫开了一片片的细密小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