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那声音悠悠然,自藤条中飘散而出,充斥在废墟的每个角落里,“都来吧,反正你们每一人都逃不掉……”
李长安与赵叁对视一眼,想率先走上那道藤桥,凌随波一鞭横来,“慢,让我先走。”
李长安后退一步,凌随波瞥他一眼,嘴唇微动,说出的语声轻如蚊呐,“见机行事,看好所有人,留意退路。另外,掩护好苏黛,她会想办法设置一些机关。”
他每说一句,李长安便不着痕迹地点一下头。众人鱼贯走上藤桥,玉芙蓉将那叁名气若游丝的同伴抱上冲车,关好车门后,扶着青芜最后上了桥。
藤桥悠悠晃荡着,众人心里也七上八下,沉默中大伙儿顺着藤桥渐渐进入一条幽深黑暗的隧道,前方隐约透出一点白光,映出远处几块倒错交迭的高大石壁。
藤桥并未就此到了尽头,仍是往前延伸,众人自石壁间穿行而过,越过一个巨大的幽暗深渊后,藤桥方才盘结着散往周围。凌随波打头下了桥,抬首看向上方一道倾斜的巨大石梁。石梁的字迹被沙土覆盖着,瞧那刻痕,似乎是“风雨阑珊楼外秋”几个字样。
最后一人下了桥后,紫色的藤桥化为秃藤嗖嗖缩回石梁后,凌随波回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落定在苏黛脸上,掌下暗暗放出蛇鞭。
蛇鞭化为极细的一丝,游到苏黛手上,苏黛将它绕在腰间,偷偷翻下身后黑渊。
凌随波一面缓步绕过石梁,一面控制着蛇鞭将苏黛托到深渊对面那几块石壁处。
人们前方现出一个破败荒凉的地下庭院,几颗散发着白光的夜明珠高高嵌在两根石柱上,将这庭院内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然而人们根本无暇仔细观察这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一下便被半空中的一道怪异身影截住。
倒塌的横梁间,如蛛丝一般密密迭迭地结着巨大的一张藤网,藤网的中心悬空挂着一人,那人面若白玉,银发垂肩,虽然被吊着,但他似乎并无不适,色悠然,姿态适意。
看见来人,那张清瘦文秀的脸庞上,一双狭长凤目中顿时闪现出贪婪而饥渴的光芒。
众人被那目光一扫,不约而同心头一颤,遍体生凉,细看之下,那纵横交错的藤枝似乎是从他背上长出,不停蠕动着在他身后一波波浪荡开,令人头皮发麻。
“……齐冲?”人群中有人喃喃道,不可置信地瞪着这名情状怪异的“藤人”,“你是风堡老堡主齐冲?”
“不错,我就是齐冲,”那人长眉略挑,白色阔袖轻荡,“咦,怎么少了一人?那姓苏的丫头呢?”
凌随波不动声色,上前一步,道:“她腿受了伤,走得慢些——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在搞鬼?没有其他人?”
齐冲哈哈大笑,笑声在空寂荒芜的庭院中扩散开去,他背后密密麻麻的藤条也随着那笑声不断跌宕起伏,“当然不,如你所见,我还没有褪藤,不过你们既来了,我也就快了。”
他打量着站在人群最前头,高大挺拔的凌随波,“我认得你……十年前我在魔界湮城,从头到尾观看过那场玄星格斗场上的厮杀,那时你还很瘦小……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你那竹竿一样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这么强悍的力量,当然,你现在又不一样了,十年过去了,想来你的力量又增强了不少吧?那日在明风觉的魂中,有股外来的力量与我纠缠,想来就是你吧?”
凌随波深眸微眯,只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巡梭在色冰冷的青年身上,齐冲叹道:“很好,吸食了你,我起码能褪掉一半的藤……那时我看着你在格斗场上反败为胜,打倒了所有凶悍的魔主,心里真是好羡慕……又羡慕、又嫉妒,当有人告诉我,可以化掉幽煌树的魔力为自己所用时,我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就接受了这些幽煌树种,带回了这里。”
凌随波冷冷问道:“是谁给的你幽煌树种?这些人现在哪里?”
齐冲并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现在我马上也会拥有这种力量了——培育这些幽煌树可着实废了我不少功夫,先头死了好几批,幸好他们告诉了这个喂投活人的法子……”
或许是他长久地被禁锢在这里,没有与人交谈的机会,幽人也听不懂他所说的话,齐冲这会儿喋喋不休,像是要把憋在心中的话全都吐出来才痛快一般。
“……只可惜风谷沙化后外头设了结界,这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你们这二十几个人,若要把你们喂投给幽煌树,那我褪藤所需要的养料就不够,而若不给幽煌树,那这第叁批幽煌果就无法成熟。”
他似笑非笑地说着,目中显出几丝疯狂色,“明风觉那老头实在是太狡猾,我想尽办法都没能诱使他联系外头的人打开结界,既没有更多的人进来,两相权衡之下,我只能放弃这第叁批幽煌果了,你们说,是不是很可惜?哎,我本来想等到这批幽煌果成熟后,再化掉这些幽煌树的魔力的。”
他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众人耳边,每个人心下都是既厌恶又忌惮,精却不得不时刻绷着,以防变故突生。
凌随波脚下泥地微震,头发丝般粗细的小蛇鞭从泥土里钻出,自他裤脚中贴着长腿游上腰间,紧接着一声娇叱从他身后传来。
“齐冲!你这丧心病狂的老头子,我姐姐呢?”苏黛快步而来,大声质问齐冲。
齐冲须发飞扬,眼睛里怒容一闪而过,随即又冷静下来,嗤笑道:“这般没有礼貌,枉你每次来风堡做客时,我看在你姐姐面上都没亏待过你。”
“对你无礼又怎么了?你就不配!”苏黛面上露出嫌憎的表情,“为了追求自己的力量,连传承了几百年的风堡都折腾成这样,自己的家人也毫不顾惜,明老那样视你为至交的好友也被你利用,你还有没有人性?”
齐冲不怒反笑,“你们懂什么!只要我褪了藤,外表就和常人无异,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再建几个风堡这样的势力岂非易如反掌?明风觉那不识好歹的糟老头子不提也罢,至于我的家人——哼,齐墨那小子,半年前觉察了我这些事,居然暗中联合堡内外的人想要诛杀我,我假意给他得手,他高兴不过几天,大意之下反被我制服——这样的儿子我要来干什么?哈哈,风堡的所些人,包括他邀请来的那些能人异士,我一个不留,全喂投给了幽煌树。”
他袍袖轻荡,身后藤条涌动着伸往幽暗之处,很快四五名幽人从暗处现身,其中一人青衫飘拂,面容俊美苍白,身形修长俊颀,怀中还紧紧打横抱着被天工锁锁住无法动弹的苏纤。
所有幽人瞳中俱是黑气弥漫,脸上表情空洞木然,人群中的青芜默然垂下泪来,抬手轻抚腹中胎儿。
幽人中一名身穿黄衫、眉阔鼻挺的英武青年,正是她的丈夫。
阿纹盯着一名年过半百,脸容身材却显得极为年轻的女子,声音嘶哑地哭了一声:“娘!”
他扭动着身体想挣脱赵叁的钳制,赵叁红着眼睛,死死抓住他的臂膀,玉芙蓉弯腰在他耳畔低声道:“放心,我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阿纹抽泣着,不再挣扎。
齐冲看着众人的反应,似乎心情极为畅快,慢悠悠笑道:“这些幽人都是幽煌树的傀儡,现下幽煌树的精气已被我吸完,他们也很快会坚持不住——瞧我多好心,在你们被我吸食前,还让你们最后再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