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忖着,下了木桥,径直带人去了明老居住的棚屋。
明老是羽浮山脉以北一个剑宗门派的长老,与风堡的老堡主齐冲是生死之交,风堡出事后,他是最快赶来的,尽管年事已高,但一直带领着众人奋战在第一线,一月前他旧症复发,这才依照大家的意见,只留守在后方基地内统筹指挥,不再亲自深入沙海。
刚开始犹如一盘散沙的众人如今团结一致,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各展所长,德高望重的明老功不可没。
苏黛掀开残破的门帘,对身后的人道:“明老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男人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递过来,“这东西是姑娘的么?”
苏黛定睛一看,吃了一惊,忙从他手中把东西拿过来,“你是从哪儿拾到的?”
男人瞧着她手中那支长约一尺,通身银白的毫锥道:“刚刚在沙地中,你救我的时候。”
他咬字很慢,声音低沉而极有磁性,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震鸣之音一般,语调也有点怪异,但并不难听。
苏黛没多想,只觉得这人站在近处,越发像座小山似地矗立在自己面前,沉沉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多谢。”
“不客气。”男人道,隐在笠沿阴影下的眼睛一直盯着那支笔,直到她将笔收入袖中,这才挪开目光,一瘸一拐地进了棚屋。
苏黛转头朝自己的棚屋走去。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和她打招呼,外出的人平安归来,这会儿村寨里的空气都洋溢着平和安宁的味道,明老棚屋不远处的空地上,简易堆起来的泥灶里生起了火,大锅的粥在灶上熬着,两个小孩垂涎欲滴地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锅里。
苏黛走上前去,将其中一名小孩的衣角一拉,“阿纹,给你的九连环解开了么?”
小孩回过头来,不以为然地说,“早就解开了!”
苏黛秀眉一挑,“哦?用了多长时间?”
小孩笑嘻嘻道:“就用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有什么可得意的!”苏黛抿嘴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六子联方,叁两下拆开,“这个联方我加了叁根木棍,现在是九根,赌你今天晚上不能重新拼接好……那九连环你先拿来,我再给你加一个环,回头看你半个时辰解不解得开。”
阿纹从怀里掏出那套九连环递给她,又拿衣角兜住数根长短不一带有榫卯结构的木棍。
“苏姐姐你等着!今儿晚上我准拼出来!”
他说完扭头就跑,连锅里的粥都不去管了。
苏黛站在原地,叮叮当当地拆解着金属环,自言自语笑道:“六子联方加成了九子,难度可就多了十数倍不止,我看你今天晚上拼得好才怪……”
灶台边烧火的一个青年对她笑道,“苏姑娘,你要热水吧?我马上给你挑一担过去——苏姑娘?”
“啊?”正低着头玩弄手中九连环的苏黛如梦初醒,忙抬头冲他甜甜一笑,“哦,正是要热水,多谢赵叁哥!”
青年赵叁呵呵笑着,低头提来一个木桶,从一口烧水的大锅里舀热水注满。
人人都说碧云洲的青宴山不仅云山画水,美如仙境,从师尊秦惜晚到她座下的四个女弟子,也都是风姿出众的美人儿,其中尤以二弟子苏黛最为惹人注目,她不仅拥有一手顶绝的机关术,还弹得一手动听的琴音,人也仙姿玉骨,如出水芙蓉一般令人心折。
只是传说是传说,这次因缘际会亲眼见到这位盛名在外的少女,才觉得传说有点言过其实,当然,人确实是清雅秀美的,也出乎意料地平易近人,只是很多时候都似乎……有点呆。
这不,刚刚从山谷外的沙海边缘把人接了回来,浑身上下都还是砂砾子,斗篷上都还东一块西一块地染着沙妖刺鼻难闻的血迹,就这么站在灶火边玩起了手中的玩意儿,别人跟她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就跟他弟弟阿纹似的,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说起来大伙儿在此地共处了两个多月,阿纹身上吸引了不少嫉妒和羡慕的眼光,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这位苏姑娘和他最亲近,最能玩到一处。
苏黛从怀里摸了一个金属环套上去后,自己又把这十连环拆解了一遍,这才慢慢回了自己的棚屋。
赵叁担来的热水已经温凉温凉的了,她极快换下肮脏的衣物,冲去一身沙妖的气味,蹲在一张竹凳前给大师姐回信。
信是刚刚由一只青鸢送来的,这只青鸢一个月前穿过外围结界送来第一封信后,从此就承担起了这里的人与外界通信的重任。青鸢是她大师姐李陵制作的,她的偃术和苏黛的机关术有很多相通之处,因此苏黛写好回信后,一般会修补一下这只信鸢再放它离开,以确保它能穿行过茫茫青山,把回信送到该送达的地方。
大师姐的信还是老生常谈,仍是亲切地称她为“苏呆子”,问她事情进展怎样了,需不需要让陶叁或是年四过来帮忙,又说师父外出云游还未归,不知道待她婚期临近时赶不赶得回来。
最好师父多云游一阵子,她不归来,想必婚期就得往后推一阵子,那才好呢——对于成婚这件事,苏黛心中着实有些茫然,觉得能多拖一时便是一时。
她一板一眼地写着回信,说并不需要两位师妹过来帮忙,她心里有数,只需要大师姐再给她带一些制作榫卯的工具便可,自己手头上用的都磨损得差不多了。
外围的结界为他们这群还留在沙海边缘的人留了一个小小的出口,而十天之后,这个出口也将关闭,届时,无论能不能找到陷入沙海之下的风堡,救出幸存的人,他们都必须撤出这个地方,否则,就只能永远生活在这片黄沙之畔,与这群凶残的沙妖进行无休止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