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时候还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了。”年行舟摇头道,起身走到一边帮着几名战堂弟子生火熬汤。
晚间尹玉将营地隔成两处,男女弟子分别在溪流的上下游清洗了身上的泥浆脏污,大家围着火堆席地而卧,指派了弟子在外围轮班值守。
乱峰层岭上,一轮孤月渐渐圆满,清辉洒落林间,空气中再也闻不到那股微微带着甜味的瘴雾气息,取而代之的是随晚风荡来的花香。远处兽禽的鸣叫已几不可闻,身畔只闻流水淙淙,四面八方的清流汇集而来,泄玉流泉一般潺潺横过林间,落到远处深崖下,回湍激石,在深涧中荡起水花的隐约声响。
年行舟卧在被火烘干的泥地上,朦胧间觉得林间野花绽放,月光下艳丽的大片花瓣如藤蔓一般展开,带着诱惑的香气,朝她吐出花蕊中心血红的长舌,那长舌灵活软腻,只一瞬间便伸了过来,将她的咽喉缠得紧紧的,让她不能呼吸。
她蓦然睁眼,一手抽出未曾离手的软剑。
林中一切如常,并没有梦幻中幽艳诡丽的大株植物,只有星星点点或黄或白的小野花遍布各处。
身边的战堂弟子也都陆续惊醒过来,众人对望一眼,于水声之中听到另一种“嘶嘶——嘶嘶”的声音,像是有裂帛被撕裂,只细细的一线,却又绵长不绝。
众人立刻起身围拢在一起,尹玉撤去两个营地之间的简易围栏,正于营地外持剑值守的薛铮连忙赶来,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山谷中一阵轰鸣,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嘶嘶声,大片的蛇群骤然出现在周围。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毒蛇扭动着身子,高高昂着头,密密麻麻蜿蜒盘旋着,如潮水翻滚奔涌,卷起腥臭阴风,朝众人气势汹汹地窜来。
众人头皮发麻,被熏得几欲呕吐,年行舟迅速抽出火堆中的柴枝,往群蛇行进的地方一扔,蛇群被火光挡了一挡,暂时停了停,只在原地蠕动盘缠着,吐着猩红的蛇信,一双双磷火般的蛇眼闪着幽光,恶狠狠地盯着火堆边的众人。
四周的石壁上、地上的泥土里,乃至清澈的小溪里,还有色彩斑斓的毒蛇不停地钻出,匍匐扭动着长长的身子往这边交缠着游来。
蛇群只一会儿便适应了火光,不再犹疑,几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前猛然一扑,一名女弟子尖叫一声,长剑轮开清光,霍然一闪,将一条毒蟒的蛇头斩了下来。
蜂拥而上的蛇群层层迭迭交错涌上,不一会儿,火堆边便落了厚厚一层蛇尸,蛇群悍不畏火,前仆后继狂涌而来,黯淡火光在阴风腥气中幽然一闪,完全熄灭。
“大家不要分散!”尹玉一面挥动长剑,一面大声呼道。
年行舟只觉浑身汗湿不止,软剑挥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身上不停有冰凉滑腻的蛇身缠绕上来,她抿紧嘴唇,将蛇挑开,再一剑斩断。
尽管有尹玉在指挥,但众人不知不觉间,仍是逐渐被蛇群分隔开,年行舟也不知斩落了几百几千条蛇蟒,脚下踩着厚厚的蛇尸,身畔还有连绵不绝的蛇缠扑过来,无穷无尽,她挥动软剑的速度越来越慢,力气渐渐用尽,心头不由升起一股罕有的绝望。
倏忽之间,她脚下踩空,猛然掉落到一片黑暗中。
腥臭的空气一扫而空,她感到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精顿时一振,也顾不得多想,只循着那让她贪恋的气息,摸着突兀的岩壁,拨开乱枝藤蔓,往前寻去。
绕过一面暗壁,她听到熟悉的海潮声,一阵一阵,亘古不息,接着眼前现出辽阔无际的海岸线,如霜如银的月光正洒落在潮汐奔涌的海岸边。
坚强扛过飓风的渔人正在小小村落中修补着房屋,一面大声说笑着,一面将肩上扛着的木桩丢下地来,还有个别渔民拿着竹筐,在岸边嬉笑着捡被海浪冲上岸的鱼。
年行舟呆住了,下一刻,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爹!娘!”她大声呼道,热泪盈眶地奔向来来往往的人群。
海风骤乱,岸边的密林内冲出数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不过片刻,她便眼睁睁地看着手无寸铁的村民在黑衣人的剑下倒地而亡,血漫成河,汇入海潮,将沿岸的海水染成暗红。
她的爹娘,也只比其他村民多挣扎了几息,未等她赶来,便倒在数名围攻的黑衣人剑下。咽气之前,她看见她的父亲紧紧护住母亲,背上插了几把长剑,她母亲旋身将父亲背上一把长剑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胸膛。
泪水迷蒙了眼睛,她擦去眼泪,拖着软剑一步步走过去。
一名黑衣人将倒在地上的同伴衣服挑开,将他左臂上刻着刺青的皮肤剜下来。
年行舟手臂扬起,一泓清光暴起,生生将黑衣人逼退数步。
“拿命来。”她清晰地说,一字一顿。
黑衣人长剑一挑,朝她疾刺过来。缠斗之间,她手足渐感酸软,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液,她浑身都已湿透,疯狂地挥舞着手中软剑,纵横剑光中,她泛红的双眼牢牢锁住对方那朦胧的身影,虽力竭亦毫不退缩。
“是我!”那人欺身而上,闪过千钧之势的一记剑招,于清亮剑光中钻出,一手揽住她腰身,一手擒住她手腕,“哐当”一声,软剑落地。
年行舟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双足乱踢,手握成拳,雨点般的拳头落下,狠狠捶打在那人肩上,身上。
“行舟!你醒醒!”那人低声呼道,她鼻中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毫不犹豫照着他肩头一口咬下。
他身子一颤,更紧地抱紧她。
鲜血漫进她口中,她仍是死死地咬着那处,带着恨意的双目睁得极大,终于渐渐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她正在一处山崖上,只差几步便是万丈悬崖,山风狂乱,吹动那人身上的衣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隔着肌肤暖进心间,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放松下来,推开身前之人。
抱着她的人是薛铮,他身上被她刺了数个伤口,衣衫也被划破,他仍然揽着她的腰,额上汗珠一滴滴落下,胸膛急剧起伏着,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有焦急、欣慰和如释重负。
“你终于醒了。”他说,手臂一紧,再度将她搂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