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玠刚醒来不久,身体还极度虚弱,额间束着冰玉带,脸色晄白,嘴唇因高烧而干枯晦暗。
沉毓见了,心里有几分不忍,抬手摒退了侍女,他走到沉玠身边,如回到年少时那般,帮自己最宠爱的弟弟更衣束发。
沉玠眼里露出一丝厌恶,一手推开沉毓,自己却因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幸而握住屏风一角,稳了身形,那条受伤的手臂却因为伤口撕裂而再度流血,溢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他丝毫不觉得疼痛,朝沉毓苍白一哂:“叁哥,事到如今,我还能信任你和母妃吗?”
表面上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背地里却能拔刀相见,毫不手软,差点置他于死地。
“自你长大那日开始。”沉毓呆滞了一瞬,秀美的面庞上勾出自嘲的笑意:“我早知道会有今日。”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沉玠眼里的防备和疏离,这也是他平生第一次用这样漠然的眼看着自己。但他却不能告诉沉玠,此事并非他们的母妃所为。
“很快你便会发现,在偌大皇权之中,不仅我和母妃不可相信,就连你豁出性命护着的那人……”
沉毓抬眼瞧见沉玠额间的青汗和他眼中极力隐忍的怒意,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黑鹰传召进来,重新为沉玠包扎伤口。
沉玠在黑鹰的搀扶下走出寝宫,瞧见关泠正单薄地站在庭院里,身影伶仃,像一朵雨打风吹后残存下来的绿枝芙蓉。她仰面朝天,固执地等着那团浓墨般的黑云将月亮吐出。
她只是在等沉毓离开,而后进去照顾他。
更深露重,落花成琢,夜风穿墙而过,卷起她纤薄的背影,重重迭迭的院墙之外,闻来几声忽明忽灭的残笛之音。
他走到她身后,解开外袍,披在她的肩上。
“天快亮了。”他轻声道,手指捏了捏她冰凉的掌心,将指间的热意度给她,亦抬首望了望晦暗不明的天色,“我去宫里一趟,你先回屋休息。”
“我要跟你一起去。”关泠回过头,扑进沉玠的怀里,她紧紧抱着他,眸中水意氤氲,“父皇究竟有什么急事找你,就不能等你病好了再去吗?”
“你乖乖睡一觉,醒来我就回来了。”沉玠捧起她无比憔悴的双颊,手指揉了揉她青黑的双眼,低下头在她眉心映上一个轻轻浅浅的吻。
良久,他缓缓松开她,将头转至一边,对她身后的侍女吩咐道:“扶王妃回寝殿休息。”
似乎用尽所有力气,沉玠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片漆黑,头晕脑胀,只得紧紧扶着黑鹰的手臂,才不至于在她身后轰然倒下。
他回过头,对转过身来的她笑了笑:“我没事,你去吧。”
关泠立在原处,望着沉玠一步一步离开的背影,月光终究没能勾画出他颀长清隽的身影,只有无穷无尽的灰暗将他吞噬。
很快,她便再也看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