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嘉运好似没有听见他的问话,没有理会。
车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过了好几秒,容乐天才又说:“先忍一忍,就快到了。”
按照剧本,拍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不需要太多镜头,毕竟在影片之中,这一幕也只是一闪而过,简单地做了个背景交待。
但是聂导坐在监控器前,他摸了好半天的下巴,问身旁的副导演:“我觉得这段可以加点戏,你认为呢?”
副导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问:“加什么?”
聂导的手指敲了几下桌子,目光还停留在监控器上,这是他思索时的一个不自觉的行为,突然之间,聂导似乎在监控器上看到了什么,来了灵感,他兴奋地说:“让谢燃中途“发作”一次吧。”
聂导是看见了一家花店,他冷不丁想起试镜时奚嘉运的表演。
他一度觉得奚嘉运那段戏演得很妙,但由于奚嘉运自我发挥的部分太多了,用不上,聂导还一度觉得惋惜,但现在他突然发觉也许可以融进来。
聂导对副导大致讲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副导琢磨了一下,“感觉还不错,那我把小嘉和乐天都叫过来?”
聂导说:“行。”
奚嘉运和容乐天很快就过来了,聂导说:“这里我想加个戏,给小嘉加一段。之前想的是让你们在相处的第一天晚上直接发生碰撞,但是效果有点急,我现在想让小嘉在这儿就先发作一次。”
容乐天无所谓,奚嘉运倒也没什么意见,不过他问聂导:“那动机是什么呢?”
聂导笑着敲了敲监控器,奚嘉运望过去,看见了花店,他稍一思索,“你的意思是……”
聂导点点头,“对,就是把那段表演带进来。”
奚嘉运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便说:“好,我明白了。”
容乐天一头雾水地说:“花店?花店怎么了?小嘉,你明白了什么?”
聂导替奚嘉运答了:“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对了,老刘,赶紧让人去和花店交涉一下,还有,要喊几个群演过来吧?把他按住。”
老刘就是副导,他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忙通知下去了,容乐天人还傻着,聂导便又对他说:“马上看小嘉的表演吧。”
临时加场戏,虽然只是聂导几句话的功夫,但现场的工作人员还是忙活了一番。跟花店老板谈好,群演也全部到位以后,差不多过去了近一个小时,车辆倒回原本的位置,奚嘉运和容乐天重新坐了进来,场记拍板:“cton!”
车辆起步,开始缓缓行驶,容乐天瞥向后视镜,又把之前的台词说了一遍:“怎么了?安全带系得太紧了吗?”
奚嘉运没有吭声,也没有抬起头,只是接着抠弄着真皮坐垫。
容乐天见状便又说:“先忍一忍,就快到了。”
奚嘉运抬头望了他一眼,眼很清透,但也因为这份清透,而显出了几分空洞,好似失了灵魂一样,亦或是灵魂囚禁于某处。
他看了容乐天几秒,浑身都在叫嚣着什么,又焦躁地抬头望向车窗外。
早餐摊、面包店、麻雀、自行车、花店。
花店。
车辆还在继续前行,它靠近花店,又路过花店。
上车以后,奚嘉运第一次开了口:“……花、花!”
容乐天不明所以,“什么?”
车辆开始远离花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奚嘉运的情绪也肉眼可见地不对起来,他开始拍车门,“花!花!”
他拍得很用力,也很激烈。
奚嘉运的反应让容乐天愣了一会儿,他尝试安抚他:“等一下再回来行吗?这里不能停车。”
奚嘉运开始用力扯拽安全带,但是安全带根本就不是能用蛮力扯开的东西,他回头看花店,车已经开过了一段距离,奚嘉运开始感到愤怒。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扯拽安全带的手也更加用力,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的指尖泛白,手上被勒出一道一道红痕,车还在远离,他已经看不见花店了,奚嘉运终于爆发了。
“花!我要花!”
近乎于尖叫的声音,好似小动物在濒死前的哀嚎,容乐天一怔,抬起了头,正好对上奚嘉运的眼睛。
满含泪水,充满了愤怒,却又异地融合了几分迷茫与无助。
他的这种愤怒,好似积攒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丝突破口,所以喷涌而出,仿佛在燃烧他的灵魂,也好似在透支他的生命力,程度之深,令人心惊。
容乐天几乎要被这种愤怒所淹没,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只能本能地踩下了刹车,又打开了车窗锁。
好在给奚嘉运解安全带时,容乐天稍微回过了,给出了一点反应,才让拍摄得以继续:“好,你要花吗?我带你去买花。”
他按了好几下才解开安全带,“咔”的一声,终于没有了束缚,奚嘉运推开车门就要跑,容乐天暗道糟糕,也连忙追上去。
他边追边向路人求助:“帮下忙,按住他,别让他乱跑!”
早已安排好的群演出场,他们扮演的热心路人纷纷帮忙追人,跑在最前面的人一把抓住奚嘉运的手腕,其余几人也跟了上来,奚嘉运挣扎得厉害,他们也不由得稍微用了点力,几个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奚嘉运彻底制住。
再次被束缚,奚嘉运更是愤怒。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体不住地颤抖,眼睛却一直盯着花店——花店门口摆放的插花。那不规则的玻璃花瓶内,洁白的花朵开得肆意,也美得落落大方,奚嘉运尝试伸手去够,可总是差那么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情绪的汪洋彻底将他淹没,孤岛也将覆顶,奚嘉运终于崩溃,他边喘气边掉眼泪,手再度向那束百合伸出,这一次,他终于碰到了那束百合花,可是指尖堪堪触及花瓣,花朵也跟着轻轻摇摆,晃落几滴水珠。
奚嘉运也开了口,模糊地吐出了几个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