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应了与中原讲和,与中原合灭大辽。”
斥候瑟瑟发抖:“辽地乌古敌烈统军司以南,皆归中原……”
完颜绍阖眼,哑声问:“可称臣,可纳贡?”
斥候再答不出半句话,伏在马上,嚎啕大哭。
完颜绍晃了晃,以戟支地,生生呛出一口乌血。
偏将与斥候大惊,急扑上去相扶:“大皇子!”
完颜绍将几人用力推开,策马上前,朝阵中厉声:“云琅!”
这一声喊已近乎凄厉,铁浮屠听得出主帅声音,心中剧震,不由跟着缓缓停下拼杀。
云琅枪尖已叫血色染透,空着的手在身旁墨骑臂间上一扶,稳住身形,勒马朝他看过来。
“我从应城出来,不止带了兵马,还给你带了人。”
完颜绍狠狠扬手,几个捆作一团的人被拖扯出来,推搡到帅旗下:“襄王和他的走狗,命都给你。放我一马,让我带千人回去宰了那败军窃国之贼,你可答应!”
雁门关内一片死寂,完颜绍眼底尽是血色,越过战阵盯住云琅。
云琅静了片刻,收回视线。
完颜绍脸上血色愈淡,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慢慢道:“要给你们中原的皇帝和朝堂,给你们的子民看,你如今的战果已足够了。”
“不止。”云琅道,“还有人在看。”
完颜绍瞳孔微缩:“谁,北疆部族?你放心,今日一战后,五十年内,不会再有人敢轻叩你中原边关……”
云琅:“不止。”
完颜绍停下话头,眉峰蹙紧。
“佑和二十九年,飞狐口一战,我军死一万九千三百二十七人,伤者无数。”
云琅:“佑和三十年五月,偏头关遇袭,死三千六百九十八人。”
完颜绍呼吸滞了滞,瞳底杀意渐渐敛去,阖了眼。
“佑和三十年冬月。”
云琅仍在继续说:“宁武失陷。守将死战不退被俘,自剖腹间伤处,断肠殉国。”
“祐和三十一年,汜水关一战,死五千六百九十四人。”
“佑和三十二年,陈家谷一战,邻军不救,三万人血战殆尽,主将受俘,绝食三日自尽。”
“嘉平元年,黄天荡一战,两军相持四十日。死两千八百余人在册,其余募兵民军,不知其数。”
云琅语气平静,几乎只像是在背枢密院的寻常上书,却又仿佛在念着某块天地间的无字碑文。
每说出一句,朔方军眼底的血色就烈一分。
完颜绍在雨中静听,脸上血色终于彻底褪尽,用力阖了下眼,大笑起来:“好……好!”
“累累血仇,你自不该退,今日有来无回,有死无伤!”
完颜绍放声笑道:“来,死战!敬我征伐宿命,敬你中原英灵!”
他一骑当先,手中长戟划开半弧,钩啄刺割,旁若无人杀入阵中。
萧朔正要催马,却被云琅抬手,虚按住手臂。
萧朔迎上云琅视线,眉峰微蹙:“你去斩人夺旗。”
“你去。”云琅笑了笑,“山下等我。”
萧朔盯住云琅,瞳底映着他眉宇间笑意,没有立时应声。
完颜绍绝不能活着出去。
边疆部族不能再有一个满是野心的枭雄,今日纵走了完颜绍,来日他重整铁浮屠,战火早晚要烧回北地边境。
可鏖战一夜,两军却都已然到了强弩之末。若不靠主将拼杀,只以骑兵围剿,还能叫完颜绍再杀个几十上百人。
视线相击,无数念头狠狠撞在一处。不过瞬息,萧朔已调转马头,直奔向了那一杆金人帅旗。
云琅一笑,回马横枪径直迎上完颜绍,银枪刺破漫天雨幕,迎上挟千钧之势劈落的长戟。
铁浮屠豁出命守主帅,层层围上来。
白马过不去,人立长嘶。云琅抛开缰绳,踏鞍借力,身形掠过重重兵戈锋刃,直取正屠杀朔方军的完颜绍。
朔方骑步兵立时填上,与铁浮屠轰在一处。
完颜绍在酣战间察觉云琅身形,倏然回戟,朝云琅当胸狠狠穿透,却刺了个空。
云琅以枪借力,矮身避过这必杀的一戟,踏过山石纵身掠起。
雷吼风嘶,滂沱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那一道灿白人影几乎像是掣电天兵,枪尖刺破接天连地的水雾,径直贯穿了完颜绍的咽喉。
金军帅旗卷落下来,坠在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