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和我走走。”
出了统计局掩饰的那幢楼,就是车水马龙的路口,很少有人能想到,安全局会坐落在热闹街市中。
清晨上班的人流十分庞大,但有些人就要避开摩肩擦踵,不愿投身繁华一分。
刘同贵带着吕虹,怀揣某种目的,漫步而行。
刘研究员向来事情做得滴水不露,不着痕迹,像知心好友关切:“现在工作的地方有很多未成年?”
“举报的是个女学生,她没说举报谁,但非常清楚说出恐怖份子活动地点,你要注意。”
举报人的信息是最高级别的保密,刘同贵却轻描淡写透露出来,这无疑是送见面礼给吕虹,让她知道自己是被谁“陷害”。
要打动人,需先攻心。
“谷雁卉——你用她的名字,谷博士是对你挺照顾的,你如此纪念她,也是难得。”
“我只知道谷博士在大府街区与人政见不合,爆发了内斗,她牺牲了,你也在场吧?”
他没听到回答,微侧视线,就见女人揉了揉眼睛,稚气的动作让男人刚要笑,却听她声音冰冷地回答——
“不,她不是牺牲,她是被谋杀。”
“割喉,脖子以上都快没了。”
好半天,刘同贵叹了声气,“她那性格,就是在国外呆坏的,早跟她说过多次,环境越是严峻越要注意,她不听说说你吧,这一年,为什么不联系我?”
“你做出巨大贡献,也做出巨大牺牲,社会应该补偿你,你也不至于跟那么多人争破头去争个办公室文员的职位,要知道,你进咱们研究院”
忽然他住口,眼前人正迷惑不解地看着她,仿佛他在说天书。
“棍棍,你说的巨大贡献,还好,给你们当助手也是我的荣幸,巨大牺牲,我就不懂,我牺牲了什么?”
换刘同贵迷惑不解了,“他怎么也算是个男人,把你一个女人孤孤单单抛下,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有意思,这解读。
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进的妇联,满口的伦理道德妇女之友。
她恍然大悟,随后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像从前的丑事被人无心提及。
“那个能不能别跟人说,我跟他交情也不是很深,让人知道,可能就会拿怪的眼光看我”
“我知道了,对不起。小红,这就是你不肯跟我们联系的缘故?”刘同贵眼里出现同情。
远离那已被封的生物,去平静生活,对普通人来说,才是度过漫长又短暂人生的上上选,也可以理解,在正常社会她会拒绝承认和异族文明有关系。
刘同贵看她状态也不是很好,心想这一年她肯定不容易,很多人出现灾后心理创伤,她经历比普通人多得多,又孤身一人,缺乏疏导,难免做出些非常人的举动。
“小红,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进研究院,将你所得信息投入到地外文明研究的添砖加瓦中,我们收获一名人才,你获得一份体制内工作,有什么不好?况且研究院的工作保密度高,别人不会知道一星半点我们的工作内容,利益权衡,你有考虑过吗?”
“大家都投身新世界,竭尽全力挥别过去,踊跃参与未来,你难道不想吗?”
不知是不是声情并茂过了点,她居然红了眼眶。
“我不想不想被当实验品,不想被当怪物看。”
她的懦弱与胆小令在研究领域意气风发的男人忍不住皱眉。
什么时候她这么娇气了?
他继续带着她按计划路线行走。
“这一年你去了哪?做些什么?”
“本市,备考公务员。”
这时他们已走到城市最着名的街道上——大府保护区,吕虹的脚步明显迟疑了。
刘同贵破天荒牵她的手,将她拉住作知心好友状,手掌用了叁分力气,防止她跑走。
“我和老师、谷博士是最后一批撤离防空洞的,走之前我还去找过你,知道你早跑了,我当时就想,你一定会很好的活下去,现在来看,你该留下来跟我一起走。”
“古博士和我们分散后,她跟着警卫队,掌握了警卫队所有军备火力,那批枪支弹药,光工程爆破炸药,我记得数字是八吨。”
“要是没被举报,她留下的仓库没被安全局及时知道地址,昨晚,大府区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吧?
刘同贵感觉手中柔荑濡湿,柔荑主人无畏地与他评估的眼对视,仿佛自证清白。
答案都在那双黑白分明理智深埋的眼睛里。
不是她吗?
刘同贵忽而笑了,“我知道你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在他身后,天网的电子眼转动,已将吕虹的长相完全记下,日后她只要进入大府,就有无数双眼盯着她一举一动。
那个小孩,还没成年,身上衣服脏得反光,看一眼就知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却被迫独立生活,但又什么怪呢?被迫流浪的人,赌场这儿还少?
他每天在赌场里转悠,跟人交头接耳,时不时缺席固定组,对于他的去向,赌场的人总是叁缄其口,讳莫如深。
吕虹也不关心,但偏偏,就要让她在小孩生命的最后一晚,和他在赌场之外的地方相遇。
她已经有一年没进入大府街,整个街区大变样,可能就是在她找路的时候,被人盯上的。
那些防暴警察直奔而来,是冲着她的,跟踪她的那伙人却误以为被伏击,率先反抗。
新安全法颁布,恐怖分子一旦持械反抗,可以直接开枪击毙。
“跟我走。”她拽那小孩肩头,却被枪托砸中眉骨。
他眼里满是疯狂,就像早等着这一刻,即便告诉他狙击手已就位,甚至都能看到红外线在瞄准,他也听不进半句劝言,执意走上不归路。
望着他冲出去的背影,吕虹反而清醒了。
但也晚了。
穷途末路,她不管叁七二十一,在身上又掐又是去撞锐物,制造人身控制的迹象,忽听子弹穿击声,她猛地抬头,正看到小孩头部爆出血花,背影软软歪斜,靠墙。
红外线晃过错愕的双眸,晃过僵硬的面庞,不给任何反应时间,移向眉心——
她醒了过来。
户外光透过窗户撒在床上,坐起来的人头发汗湿,胸口起伏,惊魂未定。
茫然四看,黑白灰色的卧室,家具少得可怜,没有一处温暖可供依靠,她捂住脸,无声大哭。
吕虹走出房间,研究院分配的宿舍,两室两厅,采光很好,外面绿荫晃荡,格外安静。
没有开灯就能看清桌上摆满主人堆放的物品,全是食物。
确切来说,全是女孩子喜欢吃的零食,水果,还有几份轻食垒在一起。
她忽然全身起了层鸡皮疙瘩,错时错地的温馨感令她身体发烫,这对才刚走出绝望的人来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让人激动不已。
她内心涌出一股冲动,渴望在这儿住下去,渴望有个家,有个相伴相扶持的人,为了留下,她也可以答应刘同贵的工作邀请。
想到自己深陷泥淖,差点人生就绝于昨夜,将她带出审讯室的男人,充满了男子气概和拥有可依赖的肩膀,就像拯救者,令她可以忽略过往的种种嫌隙,重新认识他,看待他。
房间门后传出声音,房子主人在里面,她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挽起头发,故意露出一片光裸脖颈。
虽然她穿着男人的衣服,但已不是他讨厌的那套装束,那只是她的伪装,她的本来皮相,并不是讨人厌的没多想扭动门把手。
“可我更想吃蛋糕,给我吃蛋糕——我还要你喂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娇娇的耍赖声,从男人环抱住的“棉被大蚕茧”中传出,男人的回应声充满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温柔与呵护:“好好,只要宝宝起床,什么都给你吃,外面我买了一大堆,你起来看看?都是给你的。”
刚翕开的门缝无声合拢。
吕虹回到桌前,这才看到是叁份轻食,她笑了笑,拿了一盒,离开这家主人的餐桌,找了个凳子坐下,慢慢吃起来。
直到她吃完,房间门内的人都没出来。
“我走了,刘同贵,改天见。”
她站在门边,声音大得像无礼又理所当然的白吃客,也没管人听没听到,穿鞋开门——关门却是轻轻的,一如她走过他人人生。
一去不复返。
精.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