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气一入危楼,静默沉寂的宏伟楼宇瞬间活了过来,黯淡的数万灯盏轰然点亮,方圆数百里都亮起了白昼般的光晕,沉眠在危楼之上的巫主随着危楼的呼吸睁开了眼睛。
“大祭司大人!”
阿幼桑急促紧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巫主陷入沉睡时顶楼会被自动封印,危楼也会一同进入休憩期,方才她忽然感知到危楼有了动静,这大半夜的,巫主怎么醒了?
天衡星君艰难地从床榻上爬起来,伸手撤了结界,将阿幼桑放进来:“外头来客人了哦,你看到没得?”
阿幼桑见他没事,松了口气,才回答:“这点儿哪有客人的嘛,不早约一哈,见他干啥子。”
巫主眨眨眼睛,揉了揉额头:“未必是你喝麻了没听见的嘛。”
阿幼桑不高兴地掐着腰,头上的银饰垂在发间发出丁零当啷的细碎声响:“大晚上地来做客,不把他打安逸了我不好叫阿幼桑哦!”
天衡星君没把她的气话放在心上,随手扯来自己的衣衫,往身上一披,好声好气地说:“好咯,你未必能决到人家一脚哦……他在楼下等好久,开门咯。”
阿幼桑重重呼出一口气,转头腾腾腾冲下了楼。
虽然说着叫阿幼桑去开门,实则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危楼的大门已经轰然洞开,阿幼桑一路把出来看热闹的人赶回去睡觉,临近一楼时直接从飞梯上跳下,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手里还牵着个七八岁的孩子。
因生育艰难,孩子也难养活,巫族人天性对幼儿更宽容,看见有孩子,阿幼桑心里的气就消了一些,但想到大祭司大半夜的被吵醒,看着那两人的视线又变得不善起来。
大祭司还病着呢!
许时晰见迎面气势汹汹走来的姑娘一脸煞气,眼里冒出了几个问号,希夷倒是明白阿幼桑为什么生气,此时也只能假作不知。
“大晚上嘞,有啥子要紧事不好放到明天讲嘛!”阿幼桑毫不客气地说。
许时晰出身世家,惯于看人脸色说话,又天生八面玲珑,一听阿幼桑带有抱怨的话,联系传闻里巫主体弱多病的事,就将她不高兴的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笑着正要说话,另一个声音就从后面传来了。
“师尊要来危楼,也不带上元华一起,元华在此地等了您好久呢。”危楼万千灯火亮起,这样大的动静自然不能指望元华看不见,不知何时幽幽飘到希夷身后的厉鬼头上还有湿哒哒的水珠在往下滴,一双眸子深的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他低头扫了一眼不生,稚龄幼童也正努力仰起头看他,见元华在打量自己,立即露出一个甜而腼腆的笑容。
元华移开了视线,看看希夷身旁的陌生男人:“这位是?”
许时晰也在打量他,从元华出现开始,他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毕竟是弟弟唯一的徒弟,但是看着看着,许时晰眼里淡淡的温度就凉了下去。
这个好徒弟可不是表面这么好相与的,自家的傻弟弟稀里糊涂,也不知是不是被他骗了。
待在留城里清闲了多年的许二公子,忽然又升起了昔年照顾弟弟时数不尽的忧愁。
担心弟弟会不会被沉迷他美色的人欺负,担心弟弟会不会被垂涎许氏权势的人骗,担心弟弟会不会被心术不正的人带歪……
每天都有数不尽的担心,从睁眼起床到闭眼睡觉,他最怕的就是仆人慌里慌张跑进来说三公子怎么了,一听见“三公子”打头的报讯他心跳就要快三分,谁叫他弟弟又好看又好骗。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占据了他的大脑。
——又有刁民要骗我弟弟!
希夷对于元华的胡说八道不以为意,朝阿幼桑露出一个无辜的笑脸来。
他的样貌实在是有杀伤力,便是阿幼桑也短暂地屏息了一瞬,脑袋里有片刻空白。
艳鬼朝她微笑,声音轻缓:“鬼王希夷,前来拜访巫主天衡,有事相求。”
鬼王希夷?
阿幼桑不是没有听说过鬼王的赫赫威名,巫族在修真界中一直保持中立,无论是仙魔还是佛鬼,都与他们关系尚可,但她一直没有见过这位传闻中的鬼王,听说鬼王貌若好女艳冠八方,她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竟然是含蓄修辞。
她看了希夷一眼,没敢多看,再多看几次她觉得自己怕是要把持不住扑上去问人家有没有婚娶了。
于是阿幼桑努力将视线移到一旁的许时晰身上,瓮声瓮气道:“大祭司大人已经醒了,跟我来吧。”
忽然变得淑女了的阿幼桑令希夷有些新,在巫主身边时这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憨婆娘。
元华笑眯眯地跟着他们往上走,巫主也没有再拦他,一行人在阿幼桑的带领下很快到了危楼顶层,浩瀚的星野如画卷在他们面前展开。
着深紫色华贵长袍的巫主盘腿坐在巨大星图的中央,他面前是旋转的星辰轨迹,浅淡的银白光线将他的脸照得如在梦中。
巫族男性和女性一样偏爱亮闪闪的银饰,他们都不觉得男子装扮有什么不对,很多华丽繁复的首饰都是男女通用的,巫主见客当然不能寒酸,一只嵌了宝石琉璃的银冠束住两侧的长发,以银丝绞成的帘幕挡住一双眼睛,垂落至地的长发上混着珠玉金银制成的丝带,映照他周身如有莹光明灭。
“天生佛子,见之是缘。”不等鬼王开口说话,巫主便像是洞悉了一切般抬起了眸子,轻轻扫过不生,“我会将他带给佛子的,希夷君放心。”
他随即又将脸转向许时晰,看了他数秒后,嘴角弯了起来:“二公子心系血亲,怕是要在危楼住上很久了。”
他们尚且一言未发,巫主便已轻描淡写地将希夷要做的事情统统点了出来,这等本事实在不可小觑,许时晰迅速将端坐的巫主审视了一番,目光在他合拢的袖子上停顿了片刻。
“对观星术感兴趣吗?”
他的打量很隐蔽很快速,但还是被巫主抓了个正着,对方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发而笑了起来,好像纵容后辈玩闹的长者一般,拢在宽大厚重的袖子下的双手展开,让他看得更清楚了些。
那双苍白修长的手中间拢着一团淡金色的云雾,有无数细到肉眼不可见的丝线缠绕期间,组成云朵一样的雾团,它们事儿合拢时而分开,像是在循着既定轨道前行,充满了令人颤栗的缥缈气韵。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其中的一根丝线,那团云雾在顷刻之后便湮灭在了双手间,很快又有另外的丝线组成了新的云雾,沿着新的轨道开始悬浮运动。
“……很吧?”
许时晰看得出了,巫主的声音轻柔飘渺,仿佛从无垠的时空中回荡而来响在此地,声线平稳带笑,对于他的失早已习以为常:“每个初次见到星轨的人都是这样。”
“星轨?”许时晰眼一闪。
被世人冠上了星君之名的巫主双手捧着这团运作的金色云雾,银丝帘下的眼睛隐约可见是弯着的,他脾气很好地解释:“众星辰的轨迹便是星轨,记录了天下所有人的生老病死,鬼蜮没有生死簿,天上却是有的,星轨走到了头,这个人就该死了。”
许时晰闻言,也笑了起来:“既然如此,万千星辰里,可有我的命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