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df12320190406字数:9,694字15金三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的长度几乎等于他的整个人生。『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他小的时候曾听父亲说过,人们所聚集的这个世界是每个人的梦所汇聚而成,有人梦醒了,就会从床上离开,去往新的一天,便不再会回到这个梦里…金三庞当时不是很懂,只记得父亲好像喝了点酒,鼻子有点红红的。
他用笨拙的动作把叫做拨浪鼓的稀玩具递到幼年的孩子手里,父亲那常年持剑的手似乎有点颤抖。
金三庞记得那是母亲亲手制作的玩具。
从那一天起金三庞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也再也没有见过父亲喝过酒。
往事如跑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驰,然后他梦到手中的玩具变为了利剑,他为麾下的将士发出振奋的呐喊的时候,士兵们却向着他身后发出惊呼。
他回头看去,看到一匹上身是冷艳女性的半人马奔至自己的身前,仿佛传说中骑着白马的地狱使者——然后就觉得脖子那里传来了冰冷的感觉…记忆中就像是是长久的沙漠行军后,冷水灌入已经干枯皲裂的喉咙时的那种感觉,凉凉的其实并不很难受。
随后他看到的是——白霜。
战场上的嘈杂在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飞舞的血滴刹那间结成了鲜红的冰晶凝结在一起,如同花朵绽放,又在须臾的时光后变淡归于透明,像吹雪一样被北风托举到空中。
世间流传着彼岸花的传说,传说那血色的生命之花只在冥界生长,若想带回人界,则只会在眨眼的光阴后消散,化为灵魂的碎片。
莱雅若在此地,大约可以认出这是卡尔姗德的最强术式「死灵幻境」的景象。
这种超越世理的咒术会带来混淆生死两界界限的白雾,它有着将生者诱至地狱,或是将死者送至人间的能力。
透明的花瓣随着无声的寒风散落,将万物染白。
单调的色泽会让人类的大脑因为失去参照物而无法辨别方向…而不知道为什么,金三庞很明白自己的目的地就在白霜的彼方。
白色的世界侵蚀着他所认知的现实,金三庞看着身边成群的士兵们原本还紧握着盾牌,心惊胆战地抵挡着飞蝗般的箭雨,但一被蔓延的白霜追上,便露出释然的色,舒展开紧绷的身躯,扔下武器,向着被未知笼罩的前方走去。
有些人在行走中解下头盔,随手甩在身侧,那些金属的护具接触到土地的瞬间就结为冰雕,悬挂着棱柱的冰晶像快放的草木生长一样从那里出现。
金三庞突然觉得梦醒了。
他戎马一生,终于走到了终结之地,这里是他入睡之前所在的、也是梦醒时分的乐土。
手中的剑已经感受不到重量,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攥在手心的果然是当年的拨浪鼓。
前方的白霜中似乎传来了此刻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的呼唤,他那颗从出征起就一直动荡不停的内心,此刻已找到了温暖的港湾。
他和身边的战友一同前行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他们之中,队伍从零零星星的点变成了细细长长的线。
行进者们彼此之间都没有交流,只是用呆滞的眼望向前方。
渐渐的同行者中出现了人形魔物的身影…再然后更加庞大的兽形魔物也出现了。
金三庞一直以为只有人类死后会进入乐园…现在看来,似乎彼岸对其他生物也是一视同仁。
越是往前行进,白霜越是浓重。
脚下的路早已无法辨认,身畔雾色苍然,宛如在云中穿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金三庞似乎听到了前方传来了铃声。
铃声在这万籁俱寂的空间中袅袅而来,不多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那是一支由年轻的女性组成的军队,她们虽然服饰各异,但所有的一切都是纯白。
发色也好、武器也好,就好像是被这个无色的世界所浸染一般。
她们所有人都戴着相似的纯白面甲,在手持铃仗的领路者的带领下,肃穆地通过金三庞等人的身侧,向着他身后的地方行进。
金三庞几乎已经不动的眼被白衣女子中的一人吸引了。
那是一名身穿华丽的圣骑士铠甲,拥有着丰满上围的女性。
那特制的胸甲在金三庞的记忆中相符的只有一人:那是他的挚友亚当斯的遗孀,从少女时代就已经在骑士团绽放光芒的女骑士凯特琳。
金三庞听说她自从丈夫死后,就作为冒险者四处游历,已有数年没有音信。
金三庞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把目光放在了这位身影像极了凯特琳的女子身上。
而女骑士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牵着一名幼小的村女飘然而过,有两名穿着着魔法师法袍和东方式样紧身衣的倩影跟随在她的身后。
四人都戴着有月牙标记的面具,都没有向金三庞看过一眼。
年轻的将军望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他依稀明白了自己现在并不在人类世界的某处…此间纯净无暇,又怎么会是尘世之所。
金三庞正在发愣,又有一位白衣的身影走到他的面前驻足不前。
这个人的身姿让他心头空明…军旅出身的将领不会认错那身绣着扬羽蝶的军服以及雕有王室纹章的佩剑。
身前的女性对着他摘下了面具,金三庞在军官学院的时候,曾经和无数同学一样,将这眼前的玉容作为内心的慰藉。
他对这位学妹也曾有着淡淡的情愫,每当自己受训或是苦战,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一想到她的容颜,便会徒增勇气这种事情,次数已经多的数也数不清了。
金三庞下意识地向她伸出了手——那名女子却面露歉意地摇了摇头,退回了自己的队列。
男军官怅然若失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轻柔的言语——「冥府之蝶虽美,却是往生者的剧毒…六道二十天,且行莫停留——」优美的嗓音传递到金三庞的耳中,适才突起波澜的内心又变得无比平静。
他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却看到了一位美得让他窒息的女子。
金三庞无法用辞藻形容自己对她初见的震撼,那名女子在这纯白的风景中显得如此遗世傲然,就像是一片羽毛,让人想要碰触,却不忍打扰她的安然。
女子深邃的眼眸如宿星辰,纯白的长发又好似极昼的天穹。
她身着缕空丝线点缀的白纱,长裙百褶,如层叠的冰晶。
金三庞从未见过此类服饰…但兴许千百年后,这种式样的礼服会成为万千少女们嫁衣的首选吧。
「你…你是…」男军官向着白发的美女出声问道。
女子将端正的面孔转向金三庞,回答道:「此身为死灵幻境的主人…年轻的灵魂啊…请不要多做留恋。
此处不久也将染上黑暗…若在此地迷路,难免会变成非生非死的魔物…」天籁的嗓音在静寂中传来,但语调似乎有些不甚通顺,好像是很久都没有说过话的样子。
「魔物…吗?我刚才好像是在和魔物作战来着,」男人绞尽脑汁的地回忆着,脑中却只有一个迷迷糊糊的梦境。
「那这里又是哪里?我…为什么在这里?」白发的女子缓缓摇首,她想着金三庞的方向款步走来——但不是正朝着他,而是向着他的身后方向。
金三庞看着她那长裙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摇曳,荡开透明的波纹。
在这波纹的荡涤下,原本两列交会的队伍都渐渐消失。
仿佛此刻天地之间,只留下二人存在,而二人以外的一切都变得无影、无声、无形。
时间已然凝结,或者说在这虚幻的世界中,时间并没有什么意义。
世俗间的烦扰或是情爱,在此处既是永远,亦是须臾。
金三庞看着那名女子从自己身侧经过,好像只是一眼的光阴,却又感觉已过万年。
他看着女子行进的方向,那正是自己适才出发的地方——随后他的视野被赤红所淹没,盛大的火光淹没了来时的路,伴着赤红强光而来的,是来自天空的红莲,热浪汹涌地拍打着着此间的雾门,想将这仿佛亘古不变的纯白风景覆上绛影。
紧接着是雷鸣般的轰响。
坚硬物体碰撞的沉闷响声从远方传来,夹杂着火苗的气浪冲击着白雾,升腾起大量的烟尘。
随着红与白的云雾交相缠绕,重新有了参照物的世界渐渐地可以分辨出时空的流向了。
不久后是第二声的巨响,金三庞感到脚下的地面颤动着,好似开战前无数士兵的呐喊与战鼓震荡着泥土一般,他久经战阵的每快肌肉都在紧张着,一度陷入平静的内心再起波澜,可以想象自己的脸上现在应该是一副紧绷着的表情吧。
然而白发的女子却一言不发。
她走到稍前一些的地方站定,抬起头仰望着上空刺眼的赤红强光,任凭着烈火蚕食着她的白雾幻境,也任凭着远方的热浪将她白玉的容颜染上云霞。
金三庞把目光投向了白衣的女子。
他有一瞬间产生了那名女子只是幻影的猜测。
他略有残破的衣甲在风暴的撕扯中飕飕作响,而那名女子的身侧却好像只是春风散漫,将那纯白纱衣上的缎带如柳絮般托举。
男军官莫名的产生了保护眼前的的丽人的想法,她就像即将被火焰吞没的一朵冰花,只要瞬间的一不留,便会永远消逝无处寻觅。
可是在如同天灾的崩裂之前,自己又能做的了什么呢?第三声巨响在片刻之后传来,如果说前两声还能说是天边的雷鸣,那第三声就是承受不了雷击的天穹塌陷的声音。
金三庞甚至感到整个世界都在颤抖着,仿佛不久就会开始碎裂——随后他听见了,来自头顶的刺耳噪音。
传说极东地方,那些龙族还存在着的时代,当飞龙在空中冲刺接近音速的时候,它们的皮肤与高热的空气摩擦,会产生流星划过般的尖啸,同时这也是它们在普通气压下的速度极限。
但极其稀少的强大个体,可以突破这种极限,在她们展翅的时候,骨膜会被天文数字级别的阻力激荡,发出类似音爆的凄鸣,这声音对人类世界来说,就代表着灾厄即将降临。
金三庞只在故事中听说过这种事情,但他觉得这些传说随时都有可能在他面前再现。
两团带着黑烟长尾的天火从天空急速飞降。
它们带着的高温将本就变得稀薄的白雾升腾成大量的水汽,光线的折射被变得纷乱起来,在噪音的轰鸣中显得很不真实。
金三庞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长后又急剧缩短,最后甚至开始旋转。
他以为今天已经见足了一生未见过的异像,但又屡次被新的场景所震撼。
天火们在不远处的天空减速坠落,音爆也戛然而止。
白雾的美人向前伸了伸手,随着她的手腕轻慢的舞动,那些被炎狱风暴吹散的白之碎片又变得有规律地盘旋而又凝结。
纯色的道路向天火坠落处铺去,仿佛迎接宾客一般。
接触到白雾的火焰稍稍收敛了一些。
火焰的中心出现了类似人形的身影。
那是一名给人以冲击感野性的女子,最明显的特征是她的手臂下摆生长着焦黑残破的羽毛,笔直的双腿下方,是类似鸟类的锐爪。
她淡紫色的披肩短发此时有些凌乱,被头发遮盖的左眼位置闪烁着火光,水润的嘴唇紧绷着,给人一种一副不苟言笑的冷峻印象。
也许是周身覆盖火焰的缘故,这名类似鸟人的女性穿着极少,腿部与背部大面积地裸露着褐色的健美肤色,浑圆的下乳放肆地暴露着。
她全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类似人类的红色血液遍布在裸露出来的肌肤上。
那是她适才用身体三次撞击冥界之壁,又用极高的速度降落时所受的伤。
在她的身侧,竖立着一具墨色的棺木,这一人一棺就是适才降落下来的两团天火。
金三庞认出了女性的面孔,这名女性在他的梦境中挥舞着镰形的长刀,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了终止符…只是记忆中她应该是半人半马的姿态才对,而现在的样子,则是躯干为女性,四肢为翼族,浑身沐浴着劫火的异种。
红莲的舞者并不在意金三庞的存在,她深色的右眼从头到尾都在凝视着在白霜的丽人。
似乎是在辨识一位多年不见的旧友。
她两臂的焦黑羽翼上的火苗飘忽闪烁,不知她的心思此刻是否亦是矢疑不定。
双方静止地对峙着,就连眨眼的动作都不曾有。
只有一人身上燃烧的火焰与另一人纯白头纱上偶尔飘落的冰晶,才让人知晓这并不是两座精美的雕像。
终于鸟形的魔族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嗓音偏向中性的低沉,此时略带嘶哑。
她向白衣的女子问道:「…白色的呢…这是你真正的样子吗…卡尔姗德公主?」被叫做卡尔姗德的女子欠身回话道「久疏问候…我并没有使用过虚假的外形。
您过去所认识的我,同样身负着作为您同伴的自傲。
」「过去的你可没有这么爱说话…」鸟人的女性将双臂交叉,亮色的新生羽毛从臂弯处生长出来,她背后的火炎拔地而起,凝聚成火墙。
「为何要阻挡在我军面前…?莱雅大人给了你自由行动的权限,但你是不是有些肆意妄为了?如果你还念昔日情谊。
可否将这危险的结界解除?」卡尔姗德闭目不语,孕育寒霜的风口在她身后遥远处呼啸着,白色变得更加浓重,天与地的界线又混合在了一起。
鸟形的魔族眉头紧皱,她燃烧着的左眼迸发出火星,随后身体猛地拔起,羽翼挥向身后的火墙。
火墙竟然弯曲而又急速回旋起来,变成火龙卷的样子,火焰一边蚕食着周边的空气,一面变得越来越巨大,放任它烧下去的话,这个白色的世界不用多久就会被吞没的吧。
金三庞见过第一军的魔法师们演习过火焰的魔法,他曾一度感叹那种强大,但对比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天灾,他瞬间觉得以往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