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阖眼又看见我的腿,两条雪白平坦的路,那么新鲜的皮肤,一切都看起来有前途。看旁边的人,老人,老岳,又有点得意。怎么样都能浪掷掉,但给一个愿意是他的人消费掉,多好的事,好得心发满发胀。我喜欢“卖”给别人,喜欢有人买下我来,显得我有价值,我天生就是这样一个贱人,有人要我就觉得好了、美了、舒服了,相反我就疯了、急了、难受了。我抓来老岳的手,好好抚平他的掌心,然后郑重地在上面左左右右戳着玩,岳嵩文那么慷慨地把手给我,我玩,我随心玩,我用力玩,我尽情玩,玩到想睡觉,抓到嘴边把掌心那一块噙住,岳嵩文的十指张开,扣着我的脸,他的手那么干燥、略微枯槁,有一点点酒店洗手液的余香,我把他掌心那一小块舔湿,又摘下来放远了吹气,岳嵩文把手慢慢合上,把我那股气抓住了。
故地重游,我从容了许多,那种紧张感再也没有出现,一切都可以让人松惬地感受。岳嵩文从车库的门打开另一栋的门,里面不可避免地有股子灰尘气,是他的地盘。他说:“怎么样?”说晚上可以来。又来,总是来,简直像过蜜月,但不是浓情蜜意的把戏,怕真是一把火烧光了就剩灰,灰是再也点不起来的。但我还是同意,还是点头,我也想看看会不会到那步,如果是真的尽情地爱,到底是谁先厌倦,可惜现在我们都仍有保留,还有点别样的客气。岳嵩文把灯关掉,打开了循环系统,响起嗡嗡的运作声,他重新把门锁上。我说那次咱们见面那个地方,现在还有吗?我都忘了是在哪了。岳嵩文说,早就没了,那个做场地的人,现在不在广州了。我说你怎么这么清楚,不会还常去玩吧。岳嵩文说:让你多跟着我,看着我,不就放心了?又说狗屁话,应该捡个口塞堵他的嘴,略一幻想,立马入非非境。
如果那种烧得很快,还不如现在这样,因为都遗了余力,到分手那天也会剩下可以回转的念想。好像是这样,比跟刘文甫好,像堂哥哥那样有始有终——在他结婚前,我还想着他呢,或者像金培元那样板上钉钉,明说让我别爱他,死灰也没,直接撒风里头了。这种彻底的结束,反而把那些好的时候也必须要抹去了。其实现在我还想着金培元,也许因为他是我爸的幻影,我还想着他再来找我,但是他说得那些话,我需要记他几天的仇,而现在不能记,记了显得很可笑,对一个人说恨首先要他在乎才行。
岳嵩文带我出去走,那么热的天,走什么走?还好进了商场,岳嵩文刷卡有招有式,姿态优美顺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看得我美呆了,他也是会花钱的,只是必须要花得值得跟高兴,我现在值得了,因为总是陪他?这世上给我花钱不眨眼的还有我爸,他本来就是大方的人,疼我的时候,我多看一眼的东西他就给买下,但对自己花得极有条理,他甚至还在自己做账本,手写的,他的字写得也好,跟老岳好到一起去,他有生意朋友连字都不识的,但是他却会写好字,喝了酒喜欢引经据典,弄得别人听不动,挺傻逼,也挺威风的。青春期有段时间我看了我爸就烦,但有些时候我也发现就算活到他这么大我也不可能比得过他,他一堆犬子犬女,也有点惨,说到底,我生错了。
晚上又吃好饭,灯光幽微,乐曲悠然,我发现我不光爱自己想值不值得,也爱替别人想,我值得他这么对我么,在这里跟我花时间?我年轻的身体能给他多少安慰,我的患得患失的性格又能给他几分的享受?真的物有所值了吗?我真的爱替别人想,老岳不用做到这样,哪怕他一份时间也不分给我,一块钱也不给我,他叫我,我也是会去的,我太寂寞了,谁都行,寂寞得早已不要脸皮,我把父亲母亲的角色都派遣给他,他胜任了,他还当我的朋友,当我身体的爱人,当我时间的买主,还允许我把自己放在他这里栖息,这里看,他是很好的,我开始有点对不起他了,但是也觉得他欠我的,如果哪天他开始敷衍我,我一定要闹、吵、疯上一顿,把他的脸抓烂,再伤心地哭一顿再走。
最近总是想起一件事来,我刚开始追着他跑的时候,逗他的时候,没跟“认识”,没跟他睡上,没要他电话的时候,他的课我姗姗来迟,一屁.股坐在最前面,他看见我,老岳说那时候他就是“知道”我的,但那时候我不知道啊,我盯他的脸,扫量他的身体,然后坐在那里拿出白白的笔记本,看他上课,那时候岳嵩文拿麦克风的手腕往下压了一压,他也看了我不短的时间,我来时他还在上课,突然地就中断了,这七八秒里他没有说一个字,像是说不出来,那时候我是觉得我是得胜的,因为我漂亮,路上的男人总这么看我,老岳也这样看我,他那时沉下又抬起的手腕现在常常出现在我的脑子里,那么微小的一个动作,别的人都在觉得他是对有人迟到不满,而只有我在底下得意洋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那一瞬间其实是有点怕的样子,怪的是之前我总是想不起来,无论那些狂暴的热情或者是性.爱或者是别的什么总是热烈地席卷,但也像我们游戏里那些伤痕一样总会消退,现在的我老是想起这一段,那时候我还没爱他,就把他当普通男人看。
但是爱起来就不普通了,不爱也不普通,爱在我这简直是一场造运动,不爱了就是弑,弑掉了也无法忘记,依旧把遗体摆在坛上面长久沉浸在被统治的那一段时间里。所以这个新鲜的片段是真的让我很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