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手机上楼收拾东西,老岳下午时候洗衣服,我把我昨天换下那身也顺便塞洗衣机里了,现在还晾在阳台上,我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当忘记了。只把摆出来的充电器之类塞回包里,我身上还披着老岳的衣服,脱下来挂在椅子背上,换了一身自己的。背着包下楼梯,老岳看见我,这才问:“要走了吗?”
我说是,我爸让我回去。他说:“我送你?”我说不用,他道车在车库里,我可以开回去,我说我开你车干嘛,回去我爸不问?这情形像个早恋少女被家里人抓包,搞得有点狼狈,我心里更烦我爸,他不是出于对我这个女儿夜不归宿的安全问题才对我呼来喝去的,而是出于一种单纯的控制欲,他不让我去见奶奶也是出于此,他希望他的母亲只是他的母亲,一个照顾他爱护他的角色,他的女儿只是他的女儿,一个乖巧又听话的附属物。我换了鞋子,背着包搞老岳那个复古的门锁,半天没得法,老岳过来援手,熟练一拉一拽,门就打开。我感觉我走得太匆匆了,从一个电话起几乎是立刻背了包走人,显得有点无情,我感觉加个告别还比较礼貌点,就在半开的门前暂停给老岳说:“老岳,那我走了啊。”老岳点点头。
他的客厅还开着灯和电视,我真心希望他把这里再装修装修,至少显得不那么空荡,墙上雪白雪白的,一副画框也没有,灯光明亮得都有点惨然了,老岳站在他干净明亮的家里,显得很孤单。我知道这是我又泛滥的自以为,但老岳这样一个老人家,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地方真的有点可怜兮兮。这就是我劝我以后少对人产生同情心的原因,一旦开始就停不住了,就算我知道老岳根本不会让自己过得不舒坦也止不住。我心横了一横走了,门是老岳关上的。他说要将我送到小区外面,毕竟外面已经黑了,物业也不是那么给力,灯都亮不了几盏,我还是说算了,因为我看老岳穿着拖鞋,也不是很方便即刻就能出门,就拒绝了,将分别压缩的更简短一点。
我走到街口,这就比老岳那热闹了,但也是种各顾各的热闹,小孩从家里跨过高高的门槛跑出来,有妇女在门前讲话,老人端着碗坐门前吃,各自都有各自一个世界。我没有等太久,刘文甫的车就开来了,按时间来说我是出来早了,他也到得早了,我开车门坐了进去,先给他说声麻烦道声谢,他掉头出去,往市里开,又要走那条黑乎乎的盘山路,我重看那些礁石海岸,想老岳那单薄薄在玄关站立的身形,想老岳那一块奶糕和应许下的豆奶。我觉得很满足,这种满足必须要离开他才能体现出来,我今天在他家看了一天电视,跟他也没什么好聊的,甚至不如和金培元。我一直都想在岳嵩文面前展示淡定玩得起的样子,至少是能独当一面跟他对峙起来的,却反而逐渐成了幼稚和荒唐的样子,但老岳并没有表现什么不满意,还是我自己在私下里会觉得羞赫难当罢了。这种反思也是离开他之后才能浮出水面的,这让我焦心的期待下次见面,所以对他更加虎视眈眈。老岳在这段关系里倒不会吃亏,我既不会因为他对我好而瞧不起他,也不会因为他对我不好而远离他,真是没出息啊,我看我们有天结束一定是老岳提出来的,我能做的对他的最大抵抗也就是等着他对我没了兴趣。我真的有点累了,我想当下立刻谈一场轻松点的、两个蠢蛋的爱情,然后在车窗的反射里见到刘文甫的脸,他握着方向盘都能显出他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我心想去搞他弟弟好了,他也是太聪明了,和聪明人谈情说爱极其容易心碎。
到了我家门口,我解安全带又和他说谢谢,这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不过我有理由这样做,刘文甫以为我还在为上午的事生气,当然没和我计较,我看他也是善于应付小女孩的。他停好车后和我一起下了车,我在副驾驶车门的位置看着地,刘文甫过来,说要不要串通一下,我没理他,刘文甫抬手用指背蹭了蹭我耳边的位置,只碰到了头发,这样我也避开了他,刘文甫把手放下在我身后虚扶住,然后说走吧,我送你进去。我不只是装,也是懒得说话。
进门是我拿钥匙开的门,我妈在沙发上看电视,本来看着是我是没有动的,只把嘴张开要说我什么,等看见我后面还跟着刘文甫,她就站起来了,迎上来客套说:“她自己回来就好,怎么真去接她。”又说麻烦了,这些暂且说全,请他进来,刘文甫只站在玄关的地毯,说他只是送我回家,之后还有事情,就不待了。我妈又说什么最近忙吧,问刘文甫父亲身体怎么样,刘文甫说已经在准备手术了,我妈说真是辛苦你。刘文甫一一回了我妈的话,然后还道歉说对不起,留我在他那里让我爸妈担心了,我妈当然摆手说没有,然后说知道是和你在一起我们就放心的很,之后又一堆寒暄,刘文甫这人也是,普通话都带bc口音呢,这些客套倒运用熟练,笑得也假模假式正正好。我在玄关用鞋底搓了搓地毯,刘文甫终于要走了,我妈拉我送他,他开门时挨着我的地方碰了我一下,他要去扶门,悄然的握了一把我的手臂,顺势而成,我妈也没看见,刘文甫说留步留步,实际上我和我妈连门槛也不准备跨出去,刘文甫就这么走了,我妈关上门,她对我倒是无所无谓,不问我这两天去哪了,我说我爸呢,她说:“还没回来呢。”
我用鼻子出了声气,我妈问我:“你是跟他谈呢,还是跟他们家小儿子?”
我说:“没想好呢。”
我妈笑了一下:“那你好好想吧。”她什么也没说,知道我听了烦,她跟我爸就是有这一点自知之明的优势,但她讨人厌的地方是她虽然不开口,但永远往一边站着去观察你,若有所思又意味深长的,她什么都会去猜测,都会清楚了解。的确,和刘文甫除了玩玩暧昧也不剩下什么,除非我真是想这么早结婚,他是必须要交往一个结婚对象的,我和他要真谈也是浪费时间,那这样刘家伯伯就不好看了。二儿子更是个烂漫小孩,甚至还有点同性恋倾向,可能是爱女也爱男,在新加坡没人管一定是扑棱翅膀到处野着飞的,怎么都是不成,她当然也就不管。
我回屋泡浴缸,倒了入浴剂等着金培元电话,我这哗哗哗的搅水,金培元说:“洗澡呢?”
我说:“你有事?”
金培元自然是无事不登叁宝殿,但在之前还要逗我,他说你去找岳嵩文了?我说找了,听了你的劝告,我立刻就去了,不敢耽搁一分一秒,现在回来了在家,他听了照例笑,笑完了才肯说正事似的。
金培元让我下次见岳嵩文帮他问一句,岳崇霈的事他要不要帮,我问是岳嵩文家里谁?他说是他上面一个哥,岳家排老叁的。我问岳嵩文家现在就他了?怎么指着他帮。金培元是知无不言的,他说这笔钱欠的大了,根本还不上,要个人出头帮他平账本。可岳嵩文又不是冤大头,他上面下面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一个不少,谁也不缺什么,却都撺掇着岳崇霈来找老岳,一是他们看遗产老岳抢了他们的,二是岳崇霈这事不光正,他们的爸爸死掉后多少眼睛都盯着,谁也不愿意找自己的麻烦。岳崇霈是家里一个没大出息的废物,厮混到姐姐房里出主意,那些妇人自然是看热闹多些,他那哥哥也等着瞧岳嵩文没了老爷子今后怎么行事。
金培元讲八卦是一把好手,达到《妇女生活》《故事会》等杂志主编水平。我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岳嵩文也受这种鸡毛蒜皮困扰,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金培元也察觉出我听出趣味来了,他悠悠截止说:“程霜,你今天找岳嵩文,是去他龙泽园的房子?”
我说:“你这不是知道他在哪住,你自己跟他说不行?”
“让你去你就去。”
我说我才不想当传话筒呢,弄得我像跟你一伙似的。
金培元说:“程霜,我这不是帮你吗,你能借着和岳嵩文增进增进感情。我这不方便跟岳嵩文直接联系,你去说更好。”
“那我谢谢你了。”我说:“还有别的事没?”
金培元说:“岳崇霈这债十五天里得还了,十五天呢,也不用急。你这假期就守着老岳了?”
我在水里泡得有气无力:“也得看人家给不给我面子。”
金培元笑说:“过两天我去台湾,去吗?”
“你自己去吧,台妹多漂亮,你好好玩。”我兴致缺缺。
金培元不和我讲了,他有事忙,挂完电话我拿着手机发呆,面前这本杂志一直在浴室里放着,每页都泛着胖胖的波纹。我把手机放架子上,埋水里去。岳嵩文这些家事我愿意听金培元给我讲,不愿意听老岳讲,我对老岳当然有好心,可是他要讲起来肯定又能惹得我又去可怜他,而且他从来不和我说他自己,我都是从别人那知道他,他唯一一次跟我交心,和辅导员喝酒那次,说的也主要是你怎么怎么,不怎么说他自己,而且蒙骗的成分也很大,讲得话跟台词似的。他每次都这样,滑不丢手的从指缝过去了,还非留点遐思在掌心里,也是他的策略吧。他这样弄得我也不想跟他聊我自己的事,但每次倒霉了每次伤心了伤感非主流了我都能想到他,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后他这个人跟你自我的关系,自私的关系,你有欲望想让他了解你的生活。我看老岳没有这个欲望对我,我也不想表现出来。目前就是如此,前路也比较渺茫,一想这些我就觉得累,麻烦,我又默念一句爱咋咋地,起来擦干净上床睡了。睡前做了五十个仰卧起坐,蹬了十五分钟腿,敷了张面膜,还把一个买了落灰半年的美容仪找出来用上了。毕竟保不住明天还是后天,我跟老岳还能见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