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结束前我终于找到个能住的房子。
最后还是金培元帮了忙,也不知他怎么找的,装修不过一年,就在家属楼里,房主两口子新婚一年,本来是打算自己住的,这一进卫生间看了就知道,地漏暖风机都装修的特别精细,但老家那里出了事,要马上回去,还缺钱,这才把房子租出去。真是巧事,我都有点不信,我让金培元把房主电话给我我自己联系就行,金培元说已经都签好合同了,我说你别这样子啊,下次我问了月租多少把钱给你。金培元说:“至于么。”我说:“至于。”
金培元说,“你对钱怎么这么敏感。”
我说:“一般吧。”
金培元最近特别有兴趣探索我,“你花岳嵩文的钱吗?”
“不花。”我说:“我不穷。”
金培元说:“哦,你家是开那个——”
“毛巾厂。”我说:“金主任家缺毛巾吗?您要要我让我爸给您寄点过来?”
金培元笑了,“行啊。”
我说:“一千条起送,您家得用一阵子了。”
金培元笑了好一会,我把头撇过去看前面的路,金培元眼尖嘴毒,但一点没错,我对钱是挺敏感的。小时候没有钱,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只有哥哥会买给我,但是不是白给我的,我得和他玩他想要玩的游戏才会得到奖赏。这让我一直有个观念认为钱不是光彩的,我给别人花钱无所谓,但谁要给我花钱,我就觉得他一定是有利可图的,要拿钱支使我的。就像我爸让我花他的钱,怎么花无所谓,反正我只要听他的话。我拼命花拼命花,他眼也不眨一下,我也就是买买衣服化妆品,不像我那几个亲哥似的,时常给他惹些让他晚上睡不着的麻烦。
我爸在外面的孩子有多少我真不清楚,我爸没把他们带回家来过,不是他在乎我和我妈的感受,而是他根本不重视这个家的存在,所以那些孩子没必要到家里来给我妈请个安什么的,我妈当正宫当得委屈,又很满足。我也说不清了,都是一样不正常。
我知道最近李振华在干什么,金培元和我讲了,他又吃回头草去找了王艺弘,也许是真对她有点放不下,但王艺弘现在不是他女朋友了,两个人掉了个个儿,从前李振华照顾着王艺弘,现在王艺弘跟在李振华后面亦步亦趋的伺候,我想提醒王艺弘别犯傻,但是我没这个资格,也就不说了。见着李振华,他又是那一副让人挑不出错的样子,我也没法说他了。一时间大家都和我不熟了一样,也就金培元能听我说两句话。
金培元的车子里总有一些家庭的痕迹,也许是上次我那个沾了口红的矿泉水瓶让女主人感到危机了。前座的储物柜里放一个化妆袋,后座夹缝里会有个小玩具在那里卡着,我拿出来它们看,金培元把车停了,看我涂上他妻子的唇膏,然后他伸手过来慢慢擦掉,大拇指蹭过我的嘴唇,把唇膏带出嘴角。金培元看我的眼很稠,浓酽酽的冷酷以及疯狂,他对于他的妻子可能真的是一位好丈夫,对于他的儿子也会是一位好父亲,他扮演这些角色是否得到了快乐我不知道,但显然这些快乐是不能足够的,金培元必须要用另一种途径方式来获得他真正需要的快乐。我也是。
倒数第二门考试是开卷,我背着一堆资料去,被监考老师扣下来一半多,她说只能带书写资料,不能带复印资料,我说书呢,她说书可以,就是不能带复印的。
我说好吧,其实纵观全考场也就我一个带了一沓打印的4纸来,上面全是重点题。后来有个巡考过来,把我那些资料不知收去哪里了。我把卷子涂抹完全,看有人交了卷才站起来,监考老师过来说,让我去大办公室拿我的东西,我说行,她又多说了一句,记得拿,别留在那占地方。
我去到大办公室。去的路上就想到我会见到岳嵩文的,考试间所有老师都在岗,岳嵩文还当过几次巡考。现在我看见他是真的有点累了,疲于应付,当然不是应付他,他理会我的次数很少,我是难以应付我自己。想到曾经我真这么喜欢过他,还做了一些蠢事,想想就有点恨不得钻地缝的羞耻,这些对上永远不把任何事放进眼里的老岳,我心里翻腾骚动,更疲惫了。
所以我猜我现在对着大办公室里站在饮水机前接水的老岳,一定是一副很欠的不耐烦着的表情。
我没和他打招呼,低头在这几张桌子上找我那一沓东西。岳嵩文竟然舍得屈尊就驾和我搭腔,他问我在找什么。
我说:“我的复习资料。”
“哪科?”
“西方古典文明。”
岳嵩文指了他身边一张桌子,“放这了。”
我过去拿,看了的确是,岳嵩文接完了水直起身,就又比我高了,他就又要垂着眼看我。他问我:“印的谁的资料?”
我只能有问必答:“我向上届学姐要的。”没说买的。
岳嵩文说:“怪不得,昨天我看了你的卷子,还怪你课都不上怎么答出来的题。”
我说:“我就是想考好点才耍这种小聪明,老师您别让我挂了就行。”
岳嵩文说:“下学期我不教本科,你们挂了科等大四吧。”
“老师,不是吧,您真挂我?”我求求岳嵩文了,别再用这种口气和我进行这样的聊天,就像我们是对关系不错的师生似的,我现在真很难把他当我老师,他虽然一直脾气一般,但在系里是出名的护短,他带的学生出了什么差错他都第一时间站出来的,不仅是他“那些”学生。他对别人都那么不错,却把我随手给了别人。不把他当我老师我还好受点,我看他也不那么卑鄙了。
岳嵩文喝了口水,眼还落在我身上,我突然觉得尴尬,手脚都不适从,硬着头皮继续这场谈话:“老师,您开开恩吧,作业我每次都按时给您发邮箱里了,平时分总得给我及格吧。”
岳嵩文没和我说这个,他直接就说:“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您还打算让我回去啊?”
“不想回来?心放野了?”
我不和他争辩,“老师,我看还算了吧。”
“这可不能再由得你。”
“您哪里缺人呢,我又不识抬举,老惹您生气。”
岳嵩文把水杯放下:“真喜欢金培元?”
我说:“还行吧。他有妻有子的,也不怎么管我,比和您在一起轻松一点儿。”和岳嵩文谈金培元有种怪异,和妓女向龟公谈论嫖客似的,他怎么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一般人说话都不这样直接的,他原先也总玩圆滑的把戏,现在倒是坦诚了,我却受不起。和岳嵩文再纠缠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更畸形,也许最开始我就不该给自己按上像他之前那些特殊照顾的学生一样的身份,我不是看不起那些女孩,她们也挺厉害的,我只是和她们想不到一起去,而岳嵩文除了他这个人我没什么想图的。真从开始就是错的,但我也不后悔和他睡了就是了。我把资料放进包里,随便把桌子收拾了两下,“老师,快放假了,下学期您也不教我们了,也不一定有机会见面,您多保重身体吧。”
我一面说一面仔细又略略贪婪的看他,他身体其实好得很,要没这一头花白头发,单看身形姿态是根本看不出老的,面庞更是称得上英俊,也许他以前那些女孩根本不傻,这样好相貌的金主总比那些脑秃肠肥的好,性情变态也是具有美感的变态,为这样的人牺牲也是十分快意的。我摆摆手,最后对岳嵩文说“老师再见。”
刚下楼梯到了大厅,金培元打来电话,他找我一向突然,也只靠打电话来联系。他不太爱发短信,有时没接到电话用短信回复他,他收了短信就直接打回来。可能是惯于这种直接获得反馈的便捷方式。他给我说了个饭店的名字,让我八点到。
我听着不大对,问他是就和他一个人还是?金培元很忙,说到了你就知道了,还有别人。
我说:“金主任,你可记得你说过的啊。”
金培元说:“记得。我现在哪里舍得。”他挂电话前低低说了几句骚话,说得我一激灵,但心里也蛮痒痒的,金培元要单当个炮友还挺不错,但他和岳嵩文一样不怎么喜欢这种平等的关系。
金培元说的馆子叫乌蓬阁,在一条胡同的尽头。文熙路算是在老城区了,两叁百米外是商业街,进可入世,退可避世,藏着许多矫情昂贵的店铺,乌蓬阁新开没有几天,我在汽车电台里听过它的开张消息。找着包厢,里面是八人台。我叹口气,坐边上的沙发上了。等一会金培元到了,他坐哪我坐哪。
金培元在桌子边靠门的地方拉了把椅子,我跟着他坐下,服务员把菜单摆上来,金培元也没看的意思,只喝了一口白水。我百无聊赖拿了手机玩,正刷着朋友圈,金培元把我的手机拿走了。略略翻了下消息列表,然后点了我的头像进去看。
我去抢:“你看什么?”
金培元翻着我那些自拍,笑了,指点着说:“这张怎么不像你?”
说女生自拍和本人不像,这种话特讨嫌,但我可不敢真骂他,只盖着手机屏幕:“你别看了。”
金培元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侧过头去,“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交了男朋友?”
我无奈道:“天天应付你就累个半死了,再来一个真受不了。你看够了没,看够了把手机给我。”
金培元看我伸长胳膊去够手机,一手高举了,我便失了重心,跌在他的腿上,金培元把手机扔在一边,按着我的脑袋,我的口鼻掩在他的西裤布料里,觉得很闷,撑着手要起来,却找不到可以依附的东西,且又被他按下了一次,忙说:“金培元,我的口红要蹭掉了。”
正此时,听得了开门的声响。
金培元拿开了放在我后脑勺的手,我一面理着头发起来,回眼去看,这一看,愣了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