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没有下半身,刚被锯掉的腿还在流血,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莎琳赶忙盖上褥子。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又揭开了一个看看。
好家伙,只有腿了。
——这绝不是什么传染病。
那么,米拉,你在这里吗?
莎琳咬紧牙关,也许是动作声音太大,有几个姑娘似醒非醒,歪着脑袋,脖颈上的铁链叮当作响,她们用无的眼睛盯着莎琳,然后撅起屁股,露出饱满的阴户。
莎琳:???
她有种不安的预感,沿着窄小的通道,朝房间深处走去,那里的血腥味更加浓厚,但包着铁皮的门挡住了莎琳的路,莎琳如法炮制,但圣光不足以打开这扇门。
她只能凑上前,从门缝里窥探。
其实莎琳也明白这个动作非常危险,万一里面有人,她的眼睛多半保不住。
但运气还不错,里面只简单放了一个桌台和几把椅子,桌台上一片黏腻湿红,放着大块的肉类——莎琳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肉类来源,艰难转换视角,墙壁上沾满了发黑的污渍,像是层层迭迭的干涸血液,往上一点的地方挂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刀和斧头。
米拉不在里面。
房间里没有活物。
好恶心。
事到如今,莎琳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那些孩子窸窸窣窣的响动在她听来全是杯弓蛇影,执刃修女随手可能回来,莎琳捂着嘴,踉踉跄跄地跑出了隔离区。
莎琳脱下外衣,别上四芒星,折迭好放在床头,她的手一直在抖,一边后悔自己没多去探索一番,一边又觉得恐惧。
她裹紧被子,心跳剧烈,几乎吵到睡不着,总觉得阴影里藏着刽子手,稍微一点点响动都能让她有半刻停滞,直到天边微微有点光亮,她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在爱丽丝进来的一瞬,莎琳就醒了。
她坐起身。
从爱丽丝的角度来看,莎琳衣冠不整,脸色不太好,海蓝色的眼睛下一片乌青,浅金色的卷发一缕一缕地披在肩上。
可怜的孩子,一定在为勇者的任务苦恼!
她抱了抱莎琳僵硬的身体:“别担心,你一定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勇者。”
勇者?什么勇者?
爱丽丝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她也没有给莎琳询问的机会,只是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亲爱的,别担心,我想你一定饿坏了。当然啦,我想我也有一定责任……我本来想带你回你可爱的小房间,但是,你睡着了,你知道的……要穿过大厅,那里总是有很多人——最近格外多,愿圣光保佑他们!我不太想打扰你,睡得还舒服吗,亲爱的莎琳?”
莎琳口是心非地点点头。
“哦不,别这样,一定要告诉我,”她隔着睡袍,摸着莎琳凸起的肩胛骨,“感觉好点了吗?”
莎琳点点头。
“那就好,”她把水果面包牛奶之类的东西统统摆在莎琳面前,“先吃点东西。”
“我的早课……”
“哦,别在意。”
莎琳还是觉得嗓子疼,她问爱丽丝:“米拉……在隔离病区吗?”
爱丽丝一脸惊恐,捂住了莎琳的嘴,一股咸鱼味直冲脑门,几近窒息。
“别提到那个名字,莎琳!投靠深渊的反叛者绝不会得到的宽恕!”
莎琳说不出话来。
爱丽丝拍了拍她:“莎琳,说实在的,我当时并不看好——对不起,你太心软了,对付那些深渊物种不需要良心,你要拿起你的小木棍,打爆它们的狗头。”
莎琳没说话。
“别担心,我会和老师们说一下,你先房间休息,我还要照顾几个小朋友,”爱丽丝朝她眨了眨眼睛,“别担心。”
莎琳已经不记得回到房间的具体细节了,她似乎只是吊着一口气,然后扑在小床上,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半梦半醒之间,没有人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在信仰轰然崩塌之前,她愿意为幻想添砖加瓦,直到无法欺骗自己。
莎琳其实没有抱怨教廷的资格。
她是诞生在疫区的孤儿。
在她小时候,深渊的裂隙悄然无息地出现在狸尾豆山谷边陲,从中泄露出铺天盖地的黑色毒气和无穷无尽的深渊生物,它们没有理智,只有杀戮和嗜血。
在裂隙还未扩大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人生不出孩子,只能生出一截巨大的器官或者是其他部位的肢体;老人们在街上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再无音响。瘟疫笼罩了整个小镇,先是长出巨大的紫黑色水泡,然后脓肿溃烂,恶气冲天,非死即残。
人们在慌乱之间发动了女巫审判,一旦被认定为“魔女”,当即斩首,焚烧尸体。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焚尸炉日夜劳作,仍然来不及焚烧所有的尸体,就连坟地都人满为患,人们只能把染病而死的尸体扔进河里,顺流而下。
河水一度被堵塞,老鼠踩着尸体去对岸,皮毛油光发亮。
就在那时,深渊里的巨龙降临人世,喷吐出污秽的火焰,把一切都焚作焦土。
居民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在黄金之鹰抵达之后,教廷派来了援兵。
那时莎琳还小,但她还记得退魔之矢穿透迷雾,圣光点亮天际,让黑暗无处遁形,如诗一般的咏唱构筑魔法的骨架,莎琳碧蓝的眼睛里映出繁复而精致的法阵,璀璨的圣光倾泻而下。
我也会死在这里吗?莎琳躺在被深渊破坏的废墟里,奄奄一息。
她没有。
作为少数幸存者,她被送去了教廷,见到了传说中的圣赦者。
他的名字由世间最美的语言打造,只有心怀信仰的人才能呼唤他,金色瞳仁里流淌着圣光,温柔而悲悯,他衣着朴素,身上唯一的装饰便是衣袍上的八芒星胸针。
——他不是的代行者,他是唯一的。
他手持利刃,却一尘不染。
莎琳看不清的面容,却能感受到的光辉,她看到了战火中的遗骸,瘟疫中的尸体,在更迭的朝代之间,唯有希望贯穿始终。
莎琳跪在他面前,眼泪扑簌落下。
“我愿尊您为唯一的。”
莎琳做到了,她选择留在教廷,莎琳也足够幸运,有学习魔法的天赋。
虽然微弱,但总还有不是?
出于这个原因,她在教廷里的地位不算太低。
“莎琳也许会是未来的管理者。”
大家都这么说。
如果能为圣光贡献一份荣耀,那再好不过。
莎琳也这么想。
尽管她已经过了相信明和恶魔的年纪,她知道前者是仅仅是巨量魔力的掌控者,后者是来自深渊的生物,既没有那么高贵也没有那么低贱,
但她还是继承了一些东西,比如说嫉恶如仇和睚眦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