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视下方冠玉男儿时那高高在上之气势,竟让秦孝之短瞬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王。与她对视那刻,似有刀子从她眼中飞出来,贯穿心口化作毒咒,转瞬浸透骨髓。秦孝之心跳猛烈,手脚皆不听使唤,迈出一步。
“秦孝之愿意!”
如此他便成东燕本朝第一位驸马,还未摆脱父亲对他莫名其妙强出头的恼怒,二公主又给他当头一棒。
“老实告诉你,我不爱男子,绝不会跟你同房。我会择机找父皇闹,让他同意你我和离。”
秦孝之顿觉天旋地转,“那您为何选驸马?”
“这非我所愿,是母后执意!我特意摆足架势唬你们,无人肯愿此事便可作罢,偏你不知好歹站出来!我倒不明白,你身为宰相之子,前途大好的男儿,怎会甘心做我驸马!”
“一见钟情,公主信吗?”
二公主哑口,接着秦孝之跪地央求,说他已是公主的人,要杀要剐皆可,只求不要合离!宰相父亲已经因他自断前程而震怒,若他再被弃,怕是他父亲在朝中再抬不起头了。
见秦孝之眼中并无虚假,只有诚恳,二公主收了怒气,警告他:“男人守活寡,也不好受。”
这守活寡的男人,眼下正和杜若莲相隔两尺有余靠坐在床栏边,委屈又可怜。
杜若莲问他:“您真喜欢二公主?”
他摇头,“不是喜欢,是爱,是怜。”
“怜?”
这字杜若莲只能联想到“可怜”,而备受宠爱又潇洒恣意的公主哪里可怜。
“她博古通今堪比帝师,聪慧绝顶颇有武皇之质,也如此,我才觉可怜。只因身为女子,满腔宏图大志无处施展,才能才干不得重视,哪怕生母皇后也视她光芒而不见,一心扑在那对草包身上。”
杜若莲当真不知,二公主还是豪杰人物。记得在刚进宫时,她陪公主同皇子们一起上学,没多久先生便说无法再教二公主,如今想来,怕是先生早教无可教了。
秦孝之先头的话有一处让杜若莲不爽,“您夸公主聪慧能干可以,但不能说皇子是草包啊。”
他嘁了一声道,“草包尚且能烧火,他们会什么?原本草包有一个便够了,皇后执拗,才变成一对惹人厌。”
此话何意?
杜若莲探知心起,秦孝之直言不讳。
孪生子常有,在皇家也不稀,然纵观古今,鲜见哪朝哪代是孪生子之一做了皇帝。每每后宫女子诞下双生儿,皆只报其一,另一个要么直接溺死,要么偷偷养着,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正主一个替身。
皇后不知打什么主意,双生子落地时,她特意命宫女四处大喊,惹得人尽皆知,皇帝想藏下一个来不及,说夭折一个也不妥。嫡出皇子夭折非小事,按理要安抚皇后及其母家,赏财也好加封也罢,总归令她家族势力更大。
原本要倒霉的孩子就此显摆于人前,在皇后一路细致照拂下安稳长到现在,已远赴国境,准备统领边军。
秦孝之仍保持距离坐得远远,夏末夜凉,二人抱着被子长谈,杜若莲险些忘了,卫钦把他送来所为何事。
想问的,杜若莲还是要问完。
“您来奴婢这,是二公主的意思吧。”
秦孝之点头。
除了没夫妻之实,二公主待他很好。知他喜古画,带他乔装出宫四处淘腾,知他父亲希望儿子们爬得更高,便跟皇帝举荐他几位兄长,如今皆位高权重。秦孝之心明镜的,这些好只因他懂她,她拿他当友人,当兄弟,而非爱侣,可他知足,此刻脸上满足不像装的。
“她主动提出给我安排女人,我不愿。纸包不住火,万一被人抓住把柄,必然牵连全家。可她说,她找的人绝对安全,接着传来卫钦,才知安排的人是你。”
屋里一下安静了。
片晌后,秦孝之才说:“若莲,我不想瞎她的好心,也真真做不到与你交合。她不喜男子是她的事,我愿为她守身是我的事。今夜之事,我会对她和卫钦说,是我真不中用才没成,她应不会怪罪我,卫钦更不会怪你。”
杜若莲苦笑,叹卫钦这人情卖得妙。他早知晓这驸马爷乃痴情种,不会真走那一步,既不得罪二公主,也让她免了一大为难,毕竟真和他怎样了,她不知再回宫怎么面对二公主。她原对这叛逆皇女无感,听秦孝之一说,陡然生出些羡慕。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喜不喜欢是一码事,有人痴痴怜爱又一码事。秦孝之也算有情有义,无缘做露水夫妻,交个朋友也不亏。
一番长谈结束,二更铜锣声响,杜若莲打起哈欠,秦孝之提议再找出套被褥,他打地铺对付一夜。杜若莲哪敢让驸马爷睡地面,慌忙间胡乱说:“秦小爷放心睡这儿,奴婢去大监那儿睡。”
秦孝之听之一愣,接着噗地笑出声,“果然卫钦极爱你,他怜心阁的罗汉床上还没睡过女人呢。”
怜心阁,不就在书房边上,原来卫钦每晚都睡在那儿吗?
出门前,秦孝之语重心长对她道:“看你是个实心肠,我多说一嘴。你是皇后的大宫女,应伺机点点她,有些事表面看着好,实则不然,越顺心遂意,越要警惕,切勿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这话与卫钦说的如出一辙,也和他一样没把话说明白。
杜若莲揣着狐疑,秉烛行至怜心阁,房里亮着,叩门无应,蹑手开门进去, 床上被褥平整,一侧屏风后烛光格外亮,映出一个人影。
好像没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