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预感,距离和她再见,已经不再相隔昼夜。
在他接近浇灌式的攻势下,他们头顶的天空终于如染血般呈现出鲜艳的红色,这块骇人的血迹贪得无厌地向前攀行着,不断往其他尚且干净澄澈的天穹侵蚀。巴洛特绝望地抬起头,明明是梦中的场景,他却再难高兴起来——这意味着他身后的怪物即将苏醒,而他将成为它降落在地上的第一口食粮。
“你——!!”他嘶吼着,脸上的壳甲都随之翕张,“好啊、好啊!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啊啊啊啊——”
虫族刺耳的嘶鸣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权杖应声而断、风雪骤然静止,他的丝线顿时散发出刺眼的红光,将司马宣团团包围,可后者竟毫无反应——在巴洛特近乎自爆式的进攻下,他失去了所有感官,整个世界的安静落幕和持续不断的耳鸣反复刺激着他的经,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连同七窍里丝丝流下来的鲜血一起,仿佛他只是一具尸体,那些血液就像雨点落在他的身上,他不会知道黏腻的液体流淌过他的耳垂、脖颈,染红他洁白的衣领、污染他心爱的耳坠。他依然矗立着。
他想张开口,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张开,他说:“该死。”可他的声带真的因此而颤动了吗?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凭本能完成的动作,在这短短一分钟里。
直到面前的裂缝被一只雪白的、形似狼爪的手撕开、撕出一条更大的裂缝,他才渐渐看清那怪物的模样。
它实在太过庞大,整个天幕都无法承载它的高度,而它的头颅又身在何处呢?司马宣寻不到,他甚至寻不到它任何一块属于人体结构的部分,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浑沌”,除了素白的身体上密密麻麻的冰晶,以及形似雪狼的部件,它看起来确实不像是这个世界应该拥有的存在。
怪物蠕动着身体上的裂口,它不过轻轻哈出一口寒气,便将老人的身体轻而易举地甩在他的眼前,绿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老人的头在地上弹了几下,那双可怕的复眼还在圆睁着、注视着他去迎接属于他的结局。
我杀我自己。司马宣觉得挺好笑的。
可他还来不及笑,怪物已将整个身体从裂缝中挤出,所有属于过雪狼的结构在它身上无序地排列成完全不成型的模样,全靠如泥浆般粘稠的本体组织起来。它转动身体中央的一颗眼球,红色的瞳孔盯着不远处的司马宣,几乎在一刹那,涌动的风雪在他周身陡然爆开,锋利的雪点将他飞舞的长发尽数割碎,司马宣眼疾手快地结出一个冰罩,却还是被它的攻击刺伤了手臂。
他猛然抬首,浑沌的“手”已狠狠拍向他的头顶,说时迟那时快,他挥臂凝成一根冰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它的“皮肉”,可只见那冰轻而易举地刺穿了狼爪,却不见怪物有所反应,它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就这样迎着他的攻势直直拍下——司马宣连忙闪身向一侧,眨眼间,它的“手”已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砸出了一个大坑!
甚至于他身旁的那个头颅,都被一并拍起、落在他的脚边,他还保留着一线生气,以至于此刻,他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小伙子,现在,反正老巴罗都要死了,不妨就教你一招…”
司马宣低下头,对上他可怕的复眼。
巴洛特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去死吧。”
他的精为之一振,意识到被算计已经是下一秒的事情,而他的身体已然被怪物击飞几十米远,狠狠砸在积雪中,溅起一圈飞雪,又如浪潮般湮没在声势浩大的风暴中。
那颗头颅跳动着,落在他胸口,迫使他与虫族老人愤怒的双目对视。司马宣咳了口血,兀自笑了:“…顽强的虫子。”
“从你冒充吾王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死!”巴洛特恶狠狠地说。
司马宣没有反驳,他恹恹地对着他的复眼,仿佛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千年前我就死在这里,被这个家伙吞噬融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只要一日不杀死它,它就会一直吞食融合在这里死去的生命…”
“这就是你的王,他的死令浑沌激长,令世界的崩溃提前了至少五百年,他狂妄、骄矜…”
“闭嘴吧你个冒牌货!”巴洛特发出嘶嘶的鸣叫,“既然你一心想死,那我就帮吾王最后一把——”
他的复眼再一次散发出红光,司马宣没有避开,或者说他此刻无力避开,巴洛特的声音没有经过空气却毫无阻碍地进入他的脑海,层层迭迭,不断重复,他要他痛苦要他死亡,司马宣看着自己的手缓缓抬起、凝出冰棱、对准心脏…不受控制。
“死吧,死吧,你根本不是流银,你根本——”
那颗头颅从脖颈开始变得僵硬、冰冷,一层霜花沿着他的血管不断向上延伸攀附,他的唇齿、他的脸颊、他的鼻骨、他的前额,一一封冻。司马宣看见怪物的手已然抬起,它要再度发起进攻,它意图将他粉碎在这里。
“死啊……”
红光消退,复眼上最后一块空缺被冰霜填充覆盖,老人的头颅终于陷入静谧,一如这片土地。
——而怪物的“手”也在此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