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你妈逼的冷静!”宁凛翻身,将江喻摔到地上,“我不要冷静,我他妈不需要冷静!我只要我弟,我只要我弟活着!!”
叶队转过头,深深地、重重地叹了口气。
江喻被他摔得很疼,但他没有骂他,宁凛宁可他骂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他,满满的悲怆。
他对宁凛说:“宁凛,你弟弟已经死了。他毒瘾发作,在云桐街企图抢劫钱财,挟持的人质受了惊吓,哮喘病发作,警方是为了人质的安全才不得不开枪。”
江喻攥着他的手,慢慢站起身,他苦笑道:“就连挟持人质的时候,他手里拿的那把枪,还是当初被指认杀人时的那把。”
人证物证俱在,宁冽是毫无疑问的杀人凶手。
宁凛红着眼,哽咽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反正他迟早都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是吗!”
江喻:“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死,他也应该死于法律制裁,而不是强行击毙。是他自己走岔了路,宁凛……”
“他没有。”宁凛打断他。
他说:“他没有杀人。”
一字一顿,说道:“宁冽没有杀人。”
对于张芳菲,宁凛是知道她的存在的。张芳菲也是他的亲妈,但从她重新出现在老街的第一天,她就摆明了不喜欢他,对他的态度连陌生人都不如。加上宁凛和宁冽不同,他是亲眼看着宁父跳楼的,比起弟弟,他对这个亲妈的接受度低了很多。
宁凛一直不愿意在宁冽面前过多谈及当初母亲抛夫弃子和父亲为情自杀的事,他甚至把老街里嚼过这事儿舌根的人都揍了一遍,叫他们不许在宁冽面前乱说话。
张芳菲出现的时候,他有过担心,但他见宁冽难得高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他那时候在寮州读书,课业很重,身边又有匡语湉,对这些事情自然而然就不够上心。
宁凛一直以为,他小心地将宁冽的耳朵捂住,觉得这就是对他的保护,他对张芳菲与宁冽的来往视而不见,想着这样做能让他至少感到高兴。他将老街上乱说话的人揍了无数次,打出了混世魔王的名头,打得没人敢在宁冽面前多说半句,却不曾想过,是他自己亲手将宁冽往死亡的道路上推了一步又一步。
叁年,整整叁年了,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他的宁冽,在毒品的折磨下,在他的漠不关心下,过了整整叁年。
江喻说得对,其实现在来争论他到底是不是杀人凶手又有什么意义呢。
宁冽已经死了啊。
死了就活不过来了。
可他仍然觉得,就算是死,他也应该是死于法律的审判,而不是由着一颗子弹就结束了自己仓促又潦草的一生。
叶队:“他说的可能是真的。”
叶队老了,他被痛苦折磨了很多年,从程寄余死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原谅过自己。
他说:“也许真的不是宁冽杀的人。”
江喻上前,宁凛比他更快一步,走到他面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队目光很深,他仰头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他看起来真是不像样,被伤痛击垮到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说话的语气也很冲,就在刚刚,他都差点和江喻动起手来。
江喻是他们的专家顾问,这个男生据说是他最得意的门生,看重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年的程寄余。
他谈起“宁凛”这个名字,说他是沼泽地上的烈阳。
就是他么。
叶队摇摇头,他看不出江喻形容的那种灼眼的光芒在哪里,青天之下,红尘之上,他只见过一个人骄傲如旭日。
那个人却是已经死去多年了。
叶队:“躺在宁冽身边的尸体,是阿程的父亲。”
当初程寄余的妻儿被以热水活剐的方式虐杀,他年迈的父亲却因为出国探望亲人而逃过一劫,警方将这位老人家保护得很好,因为他是程寄余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警队的人时不时还会去探望一下。
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叶队思绪飘得有些远,喃喃道:“有人说,这几天在寮州又看到了他们。”
宁凛握拳,声音很紧:“谁?”
叶队抬起眼,他的脊梁弯曲着,让他看起来不那么磊落。
他经历了一场非常失败的战役,代价是自己最喜欢的警员的生命。
他死了,这场仗却还没结束,但叶队有时候觉得,自己实在是不想打了,他打不动了,程寄余的死让他的精气都受到了重创。
他狠不下心,时时刻刻都在动摇,他的信仰也不再坚定,每一天每一夜都在问自己,这样是对的吗?
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一个缉毒队长不够坚定,那这场战役还没再次开战,就注定输得一败涂地。
但你看这山河浩浩荡荡,你看这盛世繁华似锦,懦弱不能迎来平和,忍让只能为困苦铺路,通往清平世界的天梯本就是由无数英魂的白骨和鲜血铸就。
明若不言语,魔鬼就会遍地歌唱。
叶队或许不够狠,也不够坚定,但现在够狠也够坚定的人来了,他不要这敷衍了事,不要这糊涂一生,他要替死者寻求公正,要为私仇做一个了结。
若前方只余黑暗,那他不要一条路走到黑,他要点燃火焰,要光明照亮人间长夜。
他问:“你说的人,是谁?”
江喻脸色不太好看,他看着叶队,叶队却看着宁凛。
沼泽上的太阳啊。
他多像,多像当年的阿程。
那个奋不顾身,一往无前的阿程。
死得好惨的阿程。
叶队慢慢攥紧手,又缓缓放开。
他闭上眼,声音很轻,分量很重。
“唐骞,贺望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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