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听欢远远见到自己房间里的灯亮着。
他此时脑海被密室中的腐臭气味熏得昏沉,也不在意是自己离去时忘了熄灯还是守在这庄园之中的释天教众替他点亮了灯,来到了房间之前便直接推门进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坐在桌前椅子上的萧见深。
萧见深手里还拿着一叠薄薄的东西。
那是他与释天教圣女薛情的通信。
……信中写了这一次释天教利用孤鸿剑的完完整整的计划。
推门的声音自然吸引了坐在烛灯之下的人。
但萧见深并没有立刻抬起头来,而是继续看完了手中的最后一封信上的最后一行字,确定了这一叠信件中的计划确实是从整个武林中的所有豪杰,一直到府城下的所有百姓,且其中部分计划确由傅听欢亲笔所书之后,方才抬起脸来。
两人的目光在黑夜里对上。
两人的眼与表情几乎一模一样地冷静。
萧见深道:“你来了。”
傅听欢本拟回答我来了,但话到嘴边,顿了片刻的人却道:“你为何在此?”
这句话落,傅听欢潜藏的含义几乎浮于表面:萧见深并不应该在此。他并不想在此见到萧见深!
萧见深确实不应在此。
真假孤鸿剑一事已威胁到江山社稷,他本要处理这件事,本不应在此,却出现在此时此地,唯一的理由,不过傅听欢在此。
但两人的见面相较于萧见深所想有些出入。
此时傅听欢相较于萧见深所想也有些出入。
乃至于傅听欢的选择,相较于萧见深所想,依旧有些出入。
萧见深本以为,对方哪怕不够爱自己,也总爱着自己。
他本以为,对方就算不爱自己,也总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可容忍!
“听欢不想见我吗?”萧见深侧了一下头,问。
他心中翻覆,脸上却总不能多见其余表情。
所以他手执信件,开门见山:“你知我无法接受之事。你若要江湖,江湖送与你就罢。但你要这天下——”
“傅听欢,你置朕,于何地?”
、章七零
傅听欢看了萧见深片刻。
他低下头,复又抬起头来。
再抬起脸来的时候,他脸上带上了微微复杂的微笑,他本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却忘了词,于是便微张着嘴,静静地看了萧见深一会之后,才道:“……浪子。”
这个词一出,萧见深便抬起了眼。
这是傅听欢从来没有对他说过的一个词。
他同样安静地看着傅听欢,就见傅听欢一步一步地走近,走到了萧见深身旁的桌子坐下。
两人坐着相邻地位置,坐得近了,掩在衣袍下的膝盖与膝盖也碰了头。
傅听欢执起桌上的茶壶,替萧见深倒了一杯茶。
但他自己拿起来先尝了一口。
茶是冷的。
于是他将杯子放在手心,以内力将其弄热之后,方才放于萧见深面前,而后便将手收入了桌下。
萧见深只看着眼前的杯子,他拿起来了,放在掌心把玩,但并没有喝入口中。
他听见傅听欢傲慢道:“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不需与浪子详说吧?”
萧见深:“……”
他的目光往下一垂,垂到了桌子之下。
他的膝盖上停留着对方的一只手。
对方那只手的手指,正在他的膝盖上轻轻划着,力道隔着衣服传到他的皮肤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麻痒感。
一笔一划组成的字,在这轻划之中一个一个浮现出来。
隔墙有耳,四方有眼。
萧见深咀嚼着这八个字。
四周三丈之内再无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若非如此,萧见深便不会直白质问傅听欢。
但傅听欢亦非无的放矢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