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话都是用汉语喊出来,狠辣却又渗人,贺阳即便再坚强,可依旧是有些害怕的。但人已经来了,活已经交给他了,他能怎么办?他只能去床头瞧瞧,看看他平时用的东西全不全,瞧着那满被子的凉水,又回去拿自己买的一个电热水壶,想烧点热水给他喝。
路过前台的时候,他冲着一个甜美的大姐问,“那人是什么时候住院的?一直这样吗?”他长得太显小了,若非身份证确定他已经成年了,大部分美国人都认为他恐怕也就十三四岁。可即便知道了他的岁数,也忍不住的对他好一些。大姐立刻很热情地对他说,“来了五天了,两天前清醒过一次。”
贺阳谢了他,拿着水壶烧了热水,给他倒在暖壶里。随后又去厕所接了热水,拿着毛巾替他擦脸擦脚。他还醒着,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停的扭动,还试图用嘴巴去咬贺阳,只是却都失败了,他只能接着破口大骂,说辞依旧是那些,不过颠三倒四,这回挨骂的,又加上了廖云山,贺阳听着顺序猜想,应该是他爹。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虽然有些害怕,但终究人是被绑着的,就算再凶狠,不过是在嘴上,贺阳很快习惯了,拿着温水去给他喂药,到点给他喂饭,当他是个大肚子的木乃伊。他吐出来,弄脏了,贺阳也不跟他发火,默默地拿去洗,倒是让医院的不少人看了佩服。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贺阳去打了壶水准备烧开,只是转眼的功夫,回来病房里就安静了下来。那时候都九点多了,他只当是这人睡着了,心里也算松了口劲儿,没想到刚放下壶,就听见床上那个人说,“我要尿尿,放开我。”
贺阳就猛的回了头,跟那个人的目光对在了一起,这时候,那个人的目光变得不再浑浊,而是具有杀伤力极了,他盯着贺阳,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贺阳却觉得有种我不去做,就会得到惩罚的感觉。贺阳知道,这个人清醒了。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立刻摁了铃,叫了医生过来。
繁复的检查过后,医生认为他清醒了,这才将他解开。他安静地自己去了厕所,回来拿着贺阳烧好的水喝,然后安静的看向窗外的月亮,跟疯了的样子判若两端。甚至,他淡漠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贺阳,还用一种你怎么不去死的口气,吩咐他快点睡觉不要在他眼前晃。
贺阳觉得这人就算清醒了也反复无常,他哪里敢入睡,生怕半夜里没绑着的廖鲁川会下来,摸摸他脑袋,跟切西瓜似得,把他割了。然后他就知道了,骂的那么凶猛的廖鲁川,半夜居然会做梦说梦话,哭着叫着爸爸,别这样对我。
这让原本寻思不行就走人的贺阳,猛然间身体僵硬了。廖鲁川白天骂的有多凶狠,说的有多疯狂,此时就有多脆弱。贺阳跟他躺在同一个病房里,在同一片异国天空下,纵然知道两个人并不能相提并论,可也妙的共鸣了。
他在那一刻,下了决心留下来好好照顾他。
车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慢了下来,将贺阳从回忆中打断,拽入了现实,他诧异地瞧了瞧车外,依旧是马路,离着酒店还很远,这时候才听司机对他说,“吴总,三少的车追上来了,在后面。”
贺阳忍不住的回头去看了看,隔着玻璃,他瞧见了廖鲁川坐在副驾驶座上,冲着他摆摆手,司机很快就收到了电话,声音是外放的,他听见廖鲁川在电话里命令司机说,“靠边停,等我上车。”
司机看了一眼贺阳,贺阳有些担忧地点点头,也不知道这人在这么拥堵的马路上,怎么挤过来的。他叹了口气想,就是这么一个疯子,他只是一时的心软,而廖鲁川却带他进入了投资圈,即便这些年的打拼都是他自己所为,他依旧不能不感激这个人。
而在北城的另一边,朱骜在思来想去后,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朱成功的电话。十年了,为了贺阳,朱成功与韩金茹的婚姻名存实亡,他的精力只分成了三部分,朱铭,找贺阳和工作。
年前他回南城的时候,如同每次回去一样,跟他坐在一起喝了茶,这个记忆中俊帅的父亲,已经比同龄人要衰老得多。他对朱骜说,“铭铭我能安顿好,你我也放心,只是阳阳,我岁数已经这么大了,身体也越发不好,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也不知道这些年他过得怎么样?”
他知道自己这么多对于贺阳来说,是多管闲事,可他不得不做,这次,不是所谓的圣父,而是他觉得,就算是个普通人,看见朱成功这些年的努力,也应该给他一次机会,何况,朱成功的身体并不好,如果现在不说,如果有一天朱成功离开,贺阳会不会后悔?
只响了两声,朱成功那边电话就接了起来,那个男人缓慢的咳嗽,用沙哑的声音惊喜地叫他,“豆豆?”
朱骜说,“朱叔叔,我看到贺阳了。”
他听到电话落地的声音。
、第69章
廖鲁川虽然着急地赶上了贺阳,但真等贺阳将车靠边停,让他上了车,他反而不着急了。刚刚还一副阴郁的样子,这回倒是摸着肚子说,“饿了,先去吃个下午茶吧。”
贺阳没办法,一边吩咐司机找个地方,一边问他,“你出来老爷子能愿意?”
一听这个,廖鲁川就一脸呵呵的表情,讥讽地说,“他抓紧去看大儿子呢,哪里有时间管我?”
正说着,他手机就响了,廖鲁川低头一瞧,就用牙齿咬紧发出嗤的一声,将手机晃给贺阳看,“瞧,这不来电话了。”
他倒是光棍,直接摁了免提接听,结果就听见廖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话筒里喷薄而出,“小兔崽子,你又跑哪里去了,你哥哥现在还躺在急诊室呢,头上的窟窿斗大,你还不过来,你想气死我吗……”
廖鲁川显然觉得呱噪,又明白如果挂断了老爷子肯定会源源不断的打过来,就随手将手机放到了一边,自己皱着眉头看着窗外。一时间,整个车内都是廖云山的声音。
约么过了几分钟,老爷子也发现了不对,他八成也累的不得了,声音有些虚的冲着这边喊,“小兔崽子,你在听吗?我警告你,马上给我滚过来,否则我断了你的供给,我看看你还能这么嚣张。”
廖鲁川八成觉得他爹将杀手锏拿出来了,可以结束了,就拿起了手机,冲着他说,“爸,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除了不给钱,你没别的办法了?算了算了,老张,去医院。”
他那种真拿你没办法,我还是给你点面子的口气,连贺阳听了都忍不住要吐血,何况,是廖云山,他气的直接啪的一声摔了电话,声音只传到车里半声,就没音了。
一时间,车里终于静了下来.
可贺阳依旧能感觉到,身边廖鲁川身上的冷意,显然,他虽然嘴上说的轻松,怕是心里总是不那么舒坦。毕竟,廖鲁川当年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爸爸为了保住老大,却将他一个人丢在了国外,廖永也至始至终没给他陪个不是。他如今不过是动了次手,对于廖永来说,这比起他当年干的事,算点什么呢?廖云山倒是让廖鲁川去看廖永了。
这些年,廖云山虽然钱一点没少给,可贺阳最能理解,这种不被重视的揪心难过。
就像他当年,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已经在四位父母那里成了最不受待见的存在。他初入美国的时候,纵然已经死了心,可却依旧对这种不平不能淡然看待,总是在夜深人静累的连觉都睡不着的时候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我明明是你亲生的,你却不爱我?为什么我明明受了苦,你却不疼我?为什么我明明对你那么好,你却连要都不想要我?
可十年打拼,他在这个社会上摸爬滚打,被骗过,被欺负过,被嘲笑过,被否定过,逐渐一点点摸索做大,再到如今,轮到他去品评别人,换个角度,他终于明白了,人都是利益至上的,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纵然那是你的父母。
如果他对你好,你需要感恩相待,如果他对你不好,拍拍屁股走开就好。
他十年前,显然是太过在意了。
只是他走出来了,可廖鲁川没有。
当然,他们的精状态也不同,他是个正常人,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不过十七岁,这些年见得多了,认识的多了,所有情绪都不在那一点上,先是看的淡了,后来就看得开了。
可廖鲁川不是,他在很长的时间里,因为病情只能在一间不大的病房里呆着,每天去医院的花园里放放风是最好的休闲时刻了,他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受伤害的那一刻,无法排解,自然也不能放开。
更何况,贺阳只是不被爱了,可廖鲁川却遭遇了大哥、妻子的双重背叛,还有亲爹的不公正处理,他怎么可能与他们相忘于江湖?
司机老张显然也知道这种时候,动作要快的道理。他是老北城人,纵然这时候大多数路上已经拥挤不堪,还是绕着小道将他们极快速的拉到了廖永住的医院——就是事先预定好救护车的那家医院。
把嘴紧紧抿成一条缝的廖鲁川,又变成了那副阴郁的样子,他让贺阳在车里等着他,满不在乎的下了车,后面那辆车里的保镖,也紧跟着停了下来,四个大汉连忙下车跟在了他的身后。贺阳于是眼见着他一脚迈进了旁边的一家鲜花店,等着出来的时候,四个大汉手里一人抱着一捧硕大的白菊花,跟着他晃晃荡荡进楼了。
老张都已经看傻了,手里的烟都忘了抽,结结巴巴的说,“吴总,这……这是要出大事吧。”
贺阳揉着脑袋叹了口气,廖鲁川怕是吃了当年优柔寡断的气,自从好了后,不但性情乖张,做事也狠辣嚣张,以如何气死廖云山和弄死廖永为目标,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里面是怎样一副光景?
但他却不准备进去,一是这曾经也是他所希望做的,他知道那种渴望破坏的力量有多巨大。二是他毕竟是个外人,虽然跟廖鲁川关系良好,但这事儿,他是不能掺和进去的。他知道这点,廖鲁川也知道这点,所以刚才,压根就没提让他陪着进去的半句话。
他也烦躁的点了根烟,狠狠的吸了口,让辛辣的味道充满腹脏,然后对老张说,“等着就好,很快就会出来。”他安慰老张说,“带着保镖呢,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