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夫人一听便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她家里可还有女儿呢,再说老爷又不在家,家里若真出出进进陌生人,怕也是招人话柄,便给张大力拿了一两银子,让他在外头小心着些,也就随他去了。
张大力拿着那一粒银豆子在手里掂了掂,心说可真够抠门儿的,就这样还指望着他飞黄腾达了能照佛她?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殊不知,就这一两银子主簿夫人出得也不太容易,要不是想着她在家里越来越没地位,日后保不准还要借这侄儿的光,就连这一两她也不会拿的。
不过俗话说有总比没有好,张大力便把银子揣上了,转而住到了县里的一家客栈。
下午,张大力出来吃饭,在馆子里靠窗的一角坐下来要了一碗面,便听附近有食客说:“嘿,瞧那不是廪生张文杰么?看来也是要去府城准备参加秋闱了。”
文杰是张大力的字,在外头多数人都是这样称呼他的。关键张大力觉着“大力”二字实在是俗不可耐,所以从来不喜欢有人这么叫他。反正听到有人叫他文杰,他就觉着顺耳,且由于对方是用羡慕的口吻在议论他,他便也得意着在那儿等面上桌,也没多想了。
许是因为刚好到了用膳的时间,馆子里有些忙活,他来的时候还有几张空桌的,这会儿却也三三两两坐满了。
说来也是巧了,这张大力好面子,喜欢摆谱,所以挑的偏是县里最好的馆子,也就是郭胖子家的产业五味斋。可这五味斋既然作为县里最好的馆子,那上门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贵的。虽说比不得府城和京都,但是也有那么些个家里条件好的,时不时上门吃些这五味斋的特色。今儿个上门的,恰巧就有那么一桌公子哥,平日里好吃懒做,盛气凌人的,一听有人夸张大力今年十有八九能中举,当下就觉得硌耳朵,遂见着张大力一碗面打发午膳,便漫不经心地说:“啧,这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来这等地方就吃一碗素面,穷摆谱。”
众人一听,都下意识地看谁就点一碗面了,便满屋子扫,最后把目光都定到张大力那桌上。张大力飞速看了看,确定这屋里就他自己一碗素面,当下就红了脸,却也知那几人自己惹不起,于是只能暗暗忍下了。
却说这时,不远处有个一身白衣的翩翩少年郎走了过来,往张大力对面一坐,笑说:“兄台可是红沙村的文杰兄?”
张大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戒备点了点头说:“正是,这位小兄弟,我们认识?”
那少年郎一抱拳,异常爽快地说:“四海之内皆兄弟,先前不认识,这会儿不就认识了么。在下何知,奈何的何,知了的知,久闻文杰兄大名。文杰兄可是要进府城赶考?”
张大力点了点头,见这名少年郎虽年纪不大,却处处透着一股圆滑世故的感觉,便没有轻慢,反而十分有礼地说:“不错,何知小弟在此地又是何故?”
何知说:“随处转转,文杰兄不介意小弟在这里拼个桌吧?”
张大力自然不好说不行,因为他就一个人,于是只得点头。然后就听何知让那小二哥把自己点的菜全都上到了这桌上。张大力一看,全是这五味斋的特色,他强忍耐了才没有咽口水!
何知说:“这里还有凉皮,听说是新弄的特色小吃,文杰兄可要尝上一尝?”
张大力一直没吃过凉皮,一开始是没人卖给他,后来到了县里,觉得不屑,再者一直住在主簿家,就随着那儿吃了,这会儿一听,也是有些想尝尝到底是何味道,竟如此引人惦记,便说:“也好。”
小二哥给上齐了菜,又拿了何知给的赏钱,便道了谢到其它地方忙活去了。张大力一瞅这小子一出手就是一粒银豆子,当下惊得不轻,却并没有在面上显露分毫,只是想着,这小子必然是非富即贵的,一定要结实一番才好。
用膳的人显然都是不认识何知的,但是他出手阔绰,行事落落大方,便都有些好他是哪家的小少爷。只有郭胖子总觉得这小子腰间挂的钱袋子瞅着感觉特别眼熟,他好像在哪儿见到过差不多的。
当晚,何知在张大力落脚的那家客栈住下了,选的天字二号房,离张大力住的天字四号房就隔着一间。月上中天时分,有人进了张大力的房间,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之后离开。
清晨,叶乘凉把要打井的位置提前收拾了出来,因为过两天挖井的人就要过来了,这上头必须得清理干净才行。他跟张大壮还有李金鸽商量一番之后最终决定把井打在大院里,然后把鸡舍弄到猪圈旁边,以后这院里就不再养家禽或大型牲口了。
这一天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忙活多了,因为他们终于要搬进新房子里,以后李金鸽再不用热得睡不着觉,叶乘凉跟张大壮也不用再睡在工房的地上了。现在他们有了两间“卧室”,李金鸽可以自己一个屋,叶乘凉跟张大壮一个屋。叶乘凉把上好的炕席子往草垫上一捕,躺上去真是再舒服也没有了。现在只差等有时间进了县里,把家里缺的东西再一样样补上了。
叶乘凉在心里列了张单子,琢磨着等到时候一定要把屋子里好好布置一下,然后又给张大壮下了任务,让他新做两个好点的菜板,再做一张地桌,四把椅子,四个凳子,再做一张炕桌,和两个架子。一个放碗筷的,一个放菜放调料的。
张大壮的木工活还是不错的,虽然他没有那些牛b的雕刻手艺,但是做平平整整的东西完全没有问题。
叶乘凉还去何晏那儿借了些纸和笔墨,给张大壮把一些样子都画出来了,问他能不能做。
张大壮一看就特别痛快地说:“能!”
而那老木工师傅李大爷则觉得,这叶乘凉想法确实是多。看他画的那个炕桌,腿还可以折起来的,不难做,又方便得多,收起来还不占地方的。
叶乘凉跟李大爷蹲到地上叽叽呱呱一顿说。张大壮能弄桌椅但是衣柜这类的东西还是得李大爷来做,叶乘凉便跟他谈,看看能不能把衣柜做得大一些,有挂衣服,也有叠起来放的,最好还有小抽屉,听得李大爷一愣愣的。
最后特别无奈地说:“阿凉娃子,谁家里能有这么些个衣裳啊?”
叶乘凉一怔,对啊,在这地方,一个人一季能有两三套衣裳不打补丁那就是过得一等一好的了,寻常人家连饭能不能吃饱都有待考虑……
本来已经要放弃了,张大壮却笑说:“李大爷,他想要啥样的您就给他做啥样的。等以后我攒了银子多给他买漂亮衣服穿。”
李大爷笑说:“你个虎小子倒是会疼媳妇儿了,回头我琢磨琢磨。”
叶乘凉说:“算了吧,李大爷您还是照着老样子做就行,顶多是做得大一点儿吧。”
张大壮看了看叶乘凉,不知他为何突然显得特别落寞。后来叶乘凉去调凉皮的配料,张大壮便去问李金鸽,“娘,阿凉这两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了?”
李金鸽戳了戳张大壮的脑门子说:“亏你问得出口。这都跟你住到一个屋了,你还不提成亲的事情,你让阿凉怎么好意思提?可你们这不成亲就住到一起,原先好歹还能说是没个像样儿的住处,如今连新屋子都有了,你再不提,让乡亲们可怎么议论?”
张大壮心说应该不是这件事,他所知的叶乘凉可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但他娘的想法他也能理解,便说:“那等一会儿我便问问他,选个什么日子,娘您看成不?”
李金鸽忙点头,“成,前些日子阿凉不还说要去县里看看的?到时候你们一起去,看他想买些啥就买上些。”说罢,李金鸽偷偷给张大壮拿出四两多银子来。
张大壮懵了一下,“娘您这是?”
李金鸽说:“这是阿凉平日里给娘的零花,娘舍不得用,都给你们攒着了。你带上,等进了县城给阿凉置两身新衣裳。”
叶乘凉配完料出来,张大壮已经拿着凉皮在外头等着了。
夏天日头长,这时候天还大亮。叶乘凉跟张大壮拖着长长的影子往司徒尘飞家走,就听张大壮说:“阿凉,等送完这些,咱们去里正大叔家看看大叔和婶子可好?娘寻思着让我问问里正大叔有没有啥好日子适宜嫁娶呢。”
叶乘凉想了想说:“今天先算了吧,晚上咱俩再好好聊聊。”
白天的张大壮总是戴着一张面具,叶乘凉觉得那不是真的他,所以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分不清白日里的张大壮说的哪些到底是可信的。他更喜欢夜里的张大壮,虽然坏,但坏得实实在在,让他心里有底。
张大壮也多少有些感觉出来了,白天的时候他跟叶乘凉不适合谈这些,便打定主意等晚上了好好问问他,这两天到底是怎么了。
叶乘凉也不是怎么了,他就是觉得这两天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明明先前一直都很开心,但这几天就跟……就跟撞了邪似的,整个人都有些烦燥,有点像愤青。
司徒尘飞也烦燥,不过气色比先前几天好多了,眼睛也不肿了。他见叶乘凉给他拿出一小袋子放在桌上,打开来居然是四十两银子,便说:“我说你怎么一进屋就臭着一张脸,合着是还我银子舍不得啦?”
这可真说对了,叶乘凉觉着这一把银子拿出去肉疼得厉害,可是欠着钱却更不合他的习惯,所以还是一定要还的,只是他也没把话说死,跟司徒尘飞讲好了,以后要是有需要大概还要麻烦他。
司徒尘飞收了银子,叶乘凉跟张大壮就走了,结果刚出了门没多久,张大壮就被刘大同给叫去帮忙。前些日子下过大雨之后刘大同家还是受了不小的影响,如今房子比原来歪了不少,刘大同这几日便弄了些木材,寻思把房子加固一下,这活儿他自个儿是干不来的,就找白有生跟张大壮帮忙了。
张大壮不可能不去帮,便就跟刘大同了,一直忙活到天大黑才回家。
进屋的时候,李金鸽转头看了他一下,怪地问:“大壮,阿凉呢?怎的没跟你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