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钱心一,本分得近乎顽固,是个脾气不够温文尔雅的君子,用主流的价值观来评判他,他就是傻,不过陈西安喜欢他这一点,因为本分,所以真诚。
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职场就不会这么复杂,他的出发点其实是对的,但这么好的创意不见天日,陈西安靠在椅背上,说:“我知道你,就是觉得没有人看见很可惜,它真的很出色,我怕你以后会觉得遗憾。”
他困了似的闭上眼皮,心想:我呢,放弃了展示区,我会不会觉得遗憾?
或许是病了娇气,对面部的管理也有心无力,陈西安并不知道他看起来不太好,但是心大如钱心一都察觉到了。
这次今晚的第二次,他露出这种惆怅的色,跟平时的温和十分违和,钱心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总觉得他心里像是压着心事,他探过去手贱,拍他的脸道:“没这么严重,世界这么大,又不是只有它金融城要建房子,它既然被画出来了,那就说明我肯定也是希望能看到它变成实体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倒是你,你今天很不对劲,怎么了,有事?”
他明明在说他自己,陈西安却有种他在开导自己的错觉,每一句话的意思都是放下,他本来就因为坚持会拖累组员受损失而于心难安,钱心一的无心之言成了压垮他维权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听进去了,又不是只有金融城建房子,他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维克的话在脑子里揭竿而起,不中标一切都没有意义……评委的话也音犹在耳,只要是像就是抄袭……
陈西安急虑攻心,这些念头好像变成了无数只蚊子在脑中飞来飞去,太阳穴涨得仿佛要炸开一样,耳道里嗡嗡作响,身体的种种不适汇在一起,在高度的精压力下集体爆发。
陈西安想吸口气,不料难以压制的瘙痒骤然从呼吸道深处蔓延到嗓子眼,他嘴唇一启,便是一阵剧烈到浑身颤抖的咳嗽,要命的头晕随之而来。
他是那种干咳,没有带痰的气音,不过钱心一还是听得心都揪了起来,那种连肺都要咳出来的力度让他心里一阵不安,他不明白一个感冒而已,怎么顽固且恶化到了这种地步。
陈西安一通地动山摇的咳,过了两分多钟才慢慢平静下来,他顺着钱心一的手臂坐起来,嗓子眼刺痛得不行,心里却莫名的轻松了不少,好像刚刚这阵身理上的纾解,将他心底的郁气也吐出了不少。
他无法取舍,所以他决定把选择权推给维克,他是负责人,有强权决定一切。
爱人间本该分享一切,无论悲喜,不过陈西安现在不想提,他不喜欢在有情绪的时候谈事情,思维消极,谈的不过是牢骚而已。
他安抚的捏了捏钱心一的手臂,嘶声道:“没事,就是病久了累得厉害,睡吧。”
钱心一伸手来扶他,心里非常在意:“明天早上请两个小时的假,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陈西安的腿撞到床沿,整个人往床上一倒,瘫了似的不动了:“请下午的假吧,早上我有点事要跟维克交代,检查完了也正好回来休息。”
“随你,”钱心一光脚跳上床,跨过他拉住被子的那边使劲一抽,将他对折在了被子里,等他躺好,陈西安带着被子压过来,将两人裹得像一个茧。
被子、衣服层层叠叠,钱心一乱七八糟的在被子里瞎摸,陈西安浑身无力,连忙捉住他的手往领口塞进去,头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鼻子:“别瞎摸,我是个病人。”
钱心一在他胸口摸索两下,掌心潮热,就知道他已经开始发汗了,闻言忍不住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我知道啊,经病呗。”
凌晨的时候钱心一翻了个身,一伸手摸了个空,他划了两把没摸到人,睡意去了两分,躺了几分钟隐约听见浴室有水声,哗啦啦的十分催尿,没一会儿就撑起来,基本算是醒了过来。
北京时间三点多,陈西安在洗澡。
钱心一等水声停了,才爬下床往浴室游荡,他拉开门,里头白气蒸腾,陈西安刚穿完睡裤,他往马桶前面一站,打了个呵欠看他:“半夜你洗什么澡啊。”
“汗透了,睡不着,”陈西安背对着他去拿睡衣:“我吵到你了?”
“没有,我起来撒尿,”钱心一的视线不经意从他背上掠过,登时咦了一声:“什么东西咬你了?背上一堆红疹。”
陈西安皱了下眉毛,似乎不知所云,他抹去镜子上的雾气,侧着身子去照,背上果然有不少红疹,然而不疼也不痒,于是他说:“不知道,明天检查的时候一起看看吧。”
这个凌晨的他们都没想过,他会连检查的时间都没等到。
第97章
早起眼皮一直在跳,两边一起造反,跳得钱心一心烦的不得了。
陈西安看起来比昨天还糟糕,脸色隐隐透白,胃口极不争气,强塞硬灌也只喝了一小碗白粥,头痛腰痛眼眶痛,他自问承受度不低,都难受地恨不得让钱心一打昏自己。
钱心一确认他真的吃不下之后,用一杯温水换了他的水煮蛋,闭上眼睛压在眼皮上,蛋壳的温度正好,熨得十分舒适,他两眼抹黑,装得像个老病号一样语重心长:“吃不下就多喝水,我发现你这几天都没怎么上厕所。”
陈西安烧得稀里糊涂,一时注意不到这种小事,他每天被高热烤得口干舌燥,水倒是没少喝,闻言才反应过来,好像确实如此。
尿排得少,身体里的火气和毒性肯定就大。
钱心一睁开一只眼,见他仰头喉结滚动,喝了半杯忽然一震呛到,手一抖将剩下的全撒在了身上,然后剧烈咳嗽到面部充了血才消停,活像上脸的人喝醉了酒。
钱心一慌忙跳起来给他顺气,被他脸上那两块酡红刺得心里特别不舒服:“有事电话里说不行吗?你这个样子去公司,不也只能说几句话吗?”
他停顿了一秒,语气缓下来好言相劝:“我知道金融城的标要重开一次,你们组要抓紧调图,维克和你心里着急我能理解,但你都病成这熊样了,我……我就在你楼板下面都不安生,老想上去看看,你不要逞强行不行?”
陈西安心说我不是去调图,我是去弃权,本来很失落的决定结果遇到一声“熊样”,登时溃不成军的想笑,又见他别别扭扭的担忧,心里梗起的刺霎时软了三分,但话还是要当面跟维克说,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逃避一样,而且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宜早不宜迟。
他推着钱心一的手示意他坐回去:“好,不逞强,我就去跟维克说几句话,说完就去公司那边的307医院。”
钱心一这才点了头,急匆匆的收拾好桌子,载着他去了公司,路上又让陈西安自己用手机上网去挂了个号。
迈尔斯每天雷打不动的提前半个小时到办公室,钱心一找她很容易,敲开门一看,李工竟然也在里面,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愉快,见他进来,迈尔斯不耐烦的让李工先出去。
组里正在赶活,钱心一大清早的为了陈西安来请假,从公司的角度确实不太妥当,但工作之外还有生活,而那人是他的另一半,对上领导询问理由的眼,他说:“我家里人病了,高烧好几天了,昨晚就打算跟你请假,结果忙忘了,我需要请一天假。”
迈尔斯不知道跟李工谈了什么,整个人显得心浮气躁,闻言立刻就炸了,精心打理的头发上手就刨,怒气冲冲的看着钱心一,用手拍着桌沿说:“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啊!这种时候给我组团掉链子!老李刚说他经衰弱无法思考,你家里人就发了高烧,下周还投什么标!我干脆也病了算了!”
钱心一自己做过领导,明白这种关键时候变故接连不断的糟心和压力,但陈西安真的快烧糊了,他只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图纸需要我这边调整的,你打电话交代给我,我保证按时交给你。”
在迈尔斯眼里钱心一最大的硬伤就是不够圆融,说话不够动听,其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她虽然可以相信他的承诺,但面对面的沟通无疑更高效,她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有她作为领导的难处,她发完牢骚冷静下来,准备再争取一下:“没有其他人能照顾她吗?”
她知道钱心一有对象,源于组里的大哥有次想给他介绍对象他自己承认有,高矮胖瘦闭口不谈,但她不知道对方不是她,而是她死对头维克的得力干将。
钱心一摇了下头:“没有,父母都不在身边。”
迈尔斯沉默半晌,不得不给他下了通牒:“钱,这几天真的非常关键,不要觉得我不近人情,今天的假我准了,你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想再看见请假条了。”
钱心一可以理解她,当年老吴媳妇生产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跟大家一起奋战,对此他已经很感激了:“我明白,谢谢迈尔斯,没事我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