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朝一旁的兵部尚书看去,兵部尚书双股一紧,虽也是一知半解,但他知道若是此刻不给些回应,怕是临末倒霉的还是自己,而且就以上几个他所熟识的人来看,的确大多是些小喽啰,无党无派,哪边都不靠。
于是思忖过后,对皇上点了点头。
宗政帝心里微松,勾唇笑道:“灵佛有心,竟是对京中布防了若指掌。”
顾相檀道:“多亏得太子,他想涉猎兵书,古文典籍又太过枯燥,于是太傅提议从京中布防而起,我自和他一道,这才对禁军官职了解了些皮毛,不过却发现营中兵士大多落拓不羁,不爱守那些世俗教条,当值期间常常便不知去向,而以上所言的这几人皆是一日三卯从未落下的,虽说将士需勇猛果敢为上,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军令如山,若是身为一卒,连军令都不晓得要守,再如何身手了得,又有何用。”
这一番话说得三王和太子脸上都不好看,太子不思进取一心享乐,三王则管教无方任人唯亲,到头来竟要灵佛来指点错处,这么多双眼下,脸皮都要无处摆了。
宗政帝狠狠瞪了眼赵勉,忙故作惊讶:“竟敢这般放肆?看来那些抓起来的必是要好好严惩才可遏制这歪风邪气!”
然而顾相檀前头才让几位重臣下不来台,下一句却又话锋一转,继续道:“只是这勇兵还需猛将带,若是无好的统帅,散兵游勇自难成大器。”
宗政帝连连点头,一路被顾相檀牵着走:“那灵佛可有好的人选。”
顾相檀左右看了看:“英雄不问出处,古人也能明扬侧陋简能而任,我等自该效仿以谋取良臣,”说罢,目光落在了殿外一角,“我曾亲眼得见一人身手,觉之乃难能可贵的璞玉,便想告之于皇上。”
宗政帝眯起眼,问道:“何人?”
顾相檀道:“太子近侍,陈彩。”
站在殿外的陈彩只觉心头一跳,当下整个人都绷直了。
那头三王却是不快了,听顾相檀这口气是要把太子的人调来禁军里做指挥使了?那以后这营里不是要大乱?
然而不等三王开口,顾相檀又道:“只是陈护卫虽武功了得,但难免年岁尚小,怕是难以服众,所以我不过保荐他做这个禁军的副统领,至于统领人选还是需由陈锡副统领来任为好。”
于是三王在听着自己人被提出来时,原本要说得话又给硬生生地卡在了嘴里,上下不得,前前后后整个情绪完全被顾相檀引得团团转,回过来只觉身心俱疲,亵衣都汗湿了一层。
宗政帝自也是有这般感受,仔细想来实在摸不清顾相檀的偏向,又或者他其实根本无从偏向,从头到尾都公正不阿,只为大邺天下着想。
思量了半晌,虽然宗政帝很不愿这禁军统领一职到头来仍是落到了三王的人手里,但是他也知晓一时半会儿若是想完全削弱赵典在京中的势力也是不可能,有如今这般,能把想安插的人都插了进去,已是十分顺利了,而且多亏得灵佛。
那边赵勉似想开口,对陈彩的事满脸的不虞,宗政帝却不给他机会,急急便道:“朕觉灵佛所言十分有理,无论是将才帅才还是兵卒小士,刀剑下才出得真功夫,行不行要试过才知晓。”
继而将陈彩和陈锡都唤进了殿,金口玉言地擢升了官位。
陈彩一脸凝重,像是还未从惶惑惊异中回过来,茫然地看向一旁的顾相檀。
顾相檀淡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仓促地补缺了闲职,宗政帝又道:“众爱卿也见到了,大邺如今虽国平民安,但朝中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千人诺诺,不如一士谔谔,朕早已求贤若渴,故而决定重开科举!”
说完这句话,也不看朝下众人反应,宗政帝大手一挥,直接退了朝!
这头顾相檀还没来得及走出大殿,一下子就被大小官员全给围拢了个严实,左一句右一句说什么的都有,无外乎都是来探口风套虚实的。
顾相檀却是一言未发,直到孙公公前来将这些人都排开了,又道宗政帝有请,顾相檀这才点了头,正好,他也有事要寻这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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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纷红骇绿香风万家的美妙时节,顾相檀却一身缟素,手捧祭礼,携着安隐和苏息坐上轿子向北行去,然而一出宫门就见外头站了一人,白衣翩翩负手而立,一头青丝在脑后束起,眉目如画。
顾相檀掀开窗帷,瞧着那人渐渐走近,轻问:“你怎么来了?”
赵鸢也不回答,径自撩了轿帘,一返身坐到了顾相檀身边,也不带侍从,然后吩咐道:“起轿。”
外头轿夫许是见多了,竟也听赵鸢的话,就这么悠悠荡荡地把两人一起带到了城北。
顾相檀一路无言,待轿子落了地,这才走了出去。
外头是一条悠长小巷,巷口有一巍峨府门,门口两只大狮虽额头扑灰,却也目光如电,可见往日该是多么雄姿英发。
顾相檀仰头看着高处匾额,其上超逸绝尘地提了四个大字:裕国公府。又俯首望着脚边地界,那里正堆了一摞摞的香果纸钱宝灯白烛。
安隐道:“老爷平日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这些怕都是附近百姓听闻案子告破这才送来的……”
顾相檀只望着那些东西一动未动,到头来还是身旁之人拉过他的手,又小心地推开那朱漆红门,直直往里走去。
这里头的一砖一瓦一墙一阶对顾相檀来说都是这般熟悉却又说不出的陌生,两人默默从前院过抄手游廊,过花苑,又过佛堂,最后在一座偌大院子前停了下来。
顾相檀这一次只稍作犹豫便上前推开了门,就见里头家居规整,井然有序,不过却显得过于寥落了些。
顾相檀进得屋内,瞧瞧床铺,又瞧瞧桌案,摇了摇头。
“都不对了……我娘亲最爱在这儿绣花,这里该是有一架绣架,而我爹则总是在窗边写字看书,可是他爱的那些典籍却也都没了……”
赵鸢顿了下道:“被官府收走了。”
顾相檀笑笑,明白赵鸢不过安抚自己,他又哪里会不晓得,这近一年余,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此处,又被扫荡过多少次,能如眼下这般齐整,想必该是有人重新置办过了,而能这么做的也就是查办此案的薛仪阳了,至于会让他这般做的,除了眼前的人,顾相檀想不到其他。
顾相檀的指尖拂过桌案边角,却在瞧见墙沿上几滴残留的飞溅状的褐黑液体时猛地一怔。
觉察到顾相檀身形微晃,赵鸢忙上前将他扶住,顾相檀重重地抹了把脸,慢慢地自己站稳了脚步。
赵鸢说:“走吧。”
顾相檀却摇了摇头,甩开赵鸢搀扶又朝着另一头而去,走出这大院,拐了两个小弯一座小院又跃然于前。
那小院花木扶疏,阶柳庭花,即便一年来荒芜了些,却依旧看得出细细用心,想来是有人一直打理之故。
顾相檀上前,指着院前的一处荷塘道:“我小时候最爱在这儿玩闹,娘亲怕我跌下去,于是让人抽干了水,却不想一场大雨反倒积起了泥,我还是一脚踏了空,最后摔成了个泥猴。”
说着,顾相檀低声笑了起来,笑完了又走到门前,敲了敲一棵半死不死的老槐树:“四岁那一年,我偷偷摸摸地爬上去想掏上头的鸟巢,却不想险些踩虚了掉下来,我太祖母要让人把这树锯了,后来我爹不愿,说是……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