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枭心里嗤笑了一声,事到如今说安置也太奢侈了点,城中兵荒马乱,谁家愿意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包藏罪人的下场不是这些平民老百姓都承担的起的。
退一步讲,即便有人肯接受,但如今事态一日万变,今日不知明日事,现在给的承诺也根本不值一文。
现在谈接回——那在何时,何地接?
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没有期限的等待,根本只是抛弃。
“陛下应该以大局为重……公主的事,先可展缓一边。”
他本不是此局中人,于是就很没有心理负担的颠倒了轻重,他现在自保尚且艰难,这些人的生死就由不得他负责了,女巫以为楚枭已经不再坚持了,再加以试探:“那……公主的人明早就过来,陛下以为如何?”
楚枭假意踌躇的点了下头,女巫似乎是已经预见了他不会坚持到底,安抚了他几句便悄然离开了。
楚枭从一开始就打上他们钱物粮食的主意,这些东西一般都由人轮流负责看管,其他人就负责出外探查消息,今日驻守的恰好是位负伤人士,楚枭暗庆捡了大便宜,既节时又节力,他先躲在门外,拾起一块石头往外扔去,制造出响声,屋子里的正准备开门探头瞧瞧,门还未开全,楚枭迅速用脚卡在门间,一掌劈下落在对方脖间。
那人双眼暴睁,满脸惊悚,来不及喊出什么声音,就软绵绵的倒向地面,楚枭偷袭得手,顺势将人拖到原处草丛里,用绳子绑了个结实。
上能入朝堂当皇帝,下能进江湖做草寇——楚枭拍拍手上灰尘,也对自己能屈能伸的行径感到打心底的钦佩。
钱物暂时来说用途不大,楚枭随手捡了几个元宝,最后毫无羞耻之心的将里头的轻便易携的粮食扫荡一空,阿觅年纪小小,却在这些日子里迅速长大,她没有多问离开的原因,一言不发的趴在楚枭肩头,楚枭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额间不服帖的卷发和一双大眼,她手上也拿着小小的包袱,随着楚枭的动作而一晃一晃。
一大一小的身影被烟雨逐渐吞噬,离那庙宇越来越远,最后化作地下溅起的几点迤逦雨花,消失无影。
楚枭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时,庙旁也有数人,因他的离去而有了动静。
“这么说,范围已经确定下来了?”
统领阮劲全身湿透,他刚从宫外赶回来,尚且来不起换衣擦身,于是不断下滴的水在地下汇成一片:“属下已将范围缩小到了三个地方,因为这些地方都是人多又杂,属下以为,不能立刻打草惊蛇,于是就先监视起来,等有把握之后再一举擒获。”
楚岳闭目答着:“阮统领自己看着办吧,只是一帮乌合之众,谅他们也折腾不起什么风浪。”
阮劲忍不住问道:“王爷是认为,皇上至今不醒的原因,并不在女巫?”
冷风执拗的灌进殿内,饶是阮劲身强体壮,也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楚岳眉头蹙的紧,忧虑都压挤在眉间,他手里捏着京城送来的密函,手指也冷的发白。
“如果他们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早就找我们谈条件了,本王觉得……皇兄的昏迷的主因不在于他们的巫术,多数是凑巧,不必要在这上面花太多功夫。”
人肯定是要抓的,但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真的算不得最紧迫的大事了。京城那边是催了一遍又一遍,丞相的意思是,南蛮这个地方医术都很不行,无论如何尽快回京才是正道,路上行慢点就好。
“三天,再等三天吧。”
这个已经是所有高级将领协同出来的最后期限了,楚岳心力交瘁,背靠在椅子上,甚至连叹气的气力都提不太起来了,他感到十分茫然无助——他们现在面对的敌人,无影无形,却又实实在在的扼住了你的咽喉,你甚至不知道它的意图和踪影。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是在与天斗。
楚岳盘思现在能用来吊命的珍药还够用多少日,从京城送来的老参数量几多,如果路途上遇到麻烦,能够撑上几天,各种事情都要考虑在内,楚岳是不允许这中间出一点差错的。
阮劲去殿旁的屋中换上干净衣物,草草抹了把脸,要回到议事大殿时,有探子正好回来汇报情况,阮劲一听说有了新情况,疲倦顿失,立刻将这个消息通知给了楚岳。
但一想到这个时间,岳王这个时候准是又在陪皇上了,兄弟情深,他似乎是不应该多做打扰的。而且刚刚岳王说的也很有道理,南蛮遗族的去向算不得大事,等待活捉了人再来禀告好了。阮劲如此斟酌了一阵,又从殿门退了出来。
阮劲握着腰间宝剑,大步流星的朝外走去,坚毅无惧,就像从前每次出征前一般斗志昂扬,每一步都有力的踩在雨中,溅起阵阵水花,他做了个出发的手势,十数名整装待发的精英随即尾随而上,步伐一致,精抖擞,恰如一群猛虎出匣。
“备马,出发!”
回魂,第四十一炮(上下身俱全啦)
楚枭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跟踪他的人数不多,至多四人,但技巧纯熟,与他保持了相当稳当的距离——想也不必想了,也只有自己麾下才有这样高素质水准的探子。
天逐渐亮了起来,雨后的空气冷冽带凉,天空透彻亮蓝,似一面精心打磨的平镜笼罩大地,所有人事皆无法遁形。
阿觅嘴唇冻得泛紫,脸颊紧贴楚枭胸前,他渐渐放慢了脚步,余光瞥到远处的探子也不着痕迹的放低了速度。这个时候街上行走的难民渐渐多了起来,成帮成对的凑在一起,楚枭先是不慌不急的跟上那群难民之中,然后拔腿就跑,所幸南蛮街道都不宽,这一带的民房还颇为密集,楚枭七拐八拐的钻进一个小胡同里,翻身过墙,潜进了一户废弃宅院里头。
“父王,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追我们?”
楚枭先是马上摇摇头,阿觅轻哼了声,蹲在地下就不抬头了,使起了点小性子。楚枭苦巴巴的也蹲下,父女两人蹲成一条线,一大一小,影子重叠。
原来孩子心才是海底针,太难以琢磨,前一刻还风平浪静服帖可爱,下一刻就风声一变摸不着底了,他是不想让小孩知道这些烦心事的,而且知道了又能如何,改变不了情况,又徒增烦恼。
楚枭摸了把阿觅的卷发,然后只好选择承认,点了几下头。阿觅的小脸这才松下来,她单手撑着脸颊,做出年少老成的姿势,叹气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呀。”
楚枭无声大笑,僵硬的身体都笑得发酸了。他发现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这样,自己儿子也常常做出知晓天下事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晓得,各种思妙想,各种天真幼稚。
以前年轻的时候倒没有太多感觉,现在他才慢慢发觉,这种天真对于他们做父母的何其珍贵,黄金珍宝可以千百年不改其色,但儿女的幼容却日日在变,稍不留,他们就被时光遗落了。
他想念儿子。
他后悔自己出征前没有好好的,认真的看看孩子,他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大胜归来,与荣耀同行。
儿子短暂的等待只会让他更加钦佩喜爱自己的父亲,楚枭从没想过,如果自己没回去,孩子又会怎么样。
阿觅坐上了楚枭的腿上,她刚刚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小女孩,因为不能生火,楚枭取了点干粮,一点点撕开喂给女儿,阿觅口渴,吃不下硬如石头的干粮,勉强吞下去几块后,她就摇头不肯进食了,楚枭哄了半天都没用。
“父王,阿觅要绑头发。”
“……”
小女孩的卷发十分乱蓬,又卷又蓬,简直像头小狮子一样,可绑头发这种事,真的有点难度,这需要心灵手巧,楚枭从小摸过各种杀人利器,就是没碰过女孩子的头绳。
阿觅痛苦的摇晃着脑袋。
楚枭也痛苦的闭上眼,最近他真的一直在妥协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