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又道:“当初为什么要跳海而去?为什么要跑去和魇行人混在一起?为什么放任心魔?嗯?”
韩渊垂下眼。
程潜:“唐轸说,若不是师父将师祖不生不死的封印起来,你说不定有朝一日能从他手里拿到北冥之名……你既然这样威风,为什么还要去扶摇山下听山音?”
韩渊突然死死地咬住牙。
程潜用小腿轻轻撞了他一下:“听山音的时候听见了什么?”
这一回,韩渊终于开了口,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听见不知堂茅屋上的茅草翻飞,师父那块三脚的门规桌在地上‘咣当咣当’乱响,有大鸟迎风举翼,羽毛翻飞,我猜……可能是水坑。”
程潜道:“不知堂……师父在不知堂给我们两人一人一个戒辞,你的是‘磐石’,我的是‘自在’,还说入门功课是抄写门规,你耍赖说不识字,赖着不肯写。”
韩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程潜问道:“你说要抽小师妹妖骨的话,是真心的吗?”
韩渊缓缓地抬起头。
程潜轻声道:“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
小时候他们两一起玩的时候,都是韩渊喋喋不休,程潜爱答不理,偶尔赏光给个“嗯嗯啊啊”的敷衍,现在却好像反过来了,变成了程潜不停地追问,韩渊却惜字如金了。
韩渊听了,避而不答,只缓缓地说道:“天衍处自诩端平世道的那只手,树大根深,多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露出来的却只是冰山一角。”
程潜面无表情地听着,看起来并不惊诧。
韩渊见他这样,便道:“哦,你知道了,那么看来,师祖之所以入魔,顾岛主之所以冤死的缘故,你也是明白的吗?”
程潜:“我没有问你这些——”
韩渊打断他道:“那你知不知道那天锁仙台中也混有天衍处的人?除了你们这种三五个人四处流浪的落魄门派外,大大小小的门派中都有他们的……”
程潜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顾左右而言他,心里的无名火“腾”一把烧到了眉心印堂,压着火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没问你这个!”
韩渊兀自道:“蒋鹏在外游历的时候被引入噬魂灯,当时,若他不压制噬魂灯堕入鬼道,便会像那些鬼影一样,成为牺牲品,可你知道是谁将鬼道功法传给他的吗?”
这事程潜倒是没听过,但此时他也丝毫不关心了,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捏了起来,他平静的色终于破裂,露出了深藏的怒意。
“当年师父只说他是葬身噬魂灯下的第一个怨魂,你知道第二个、第三个是谁吗?”韩渊道,“与扶摇山相距五十里,就在太阴山,就在你我现在所在之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蒋鹏发狂而至,杀村民五十余口……十室九空,只有一户人家将还在襁褓的幼子放入筐中,吊进井里。在井里藏了足足三天,才被沿途经过想要讨水喝的一个老乞丐捞了上来。”
程潜怔住,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为什么天衍处拦截韩渊时,不将斩魔阵当当正正地设在扶摇山旧址,非要在五十里外的太阴山脚下?
为什么天下诸多乞讨儿童,师父当年独独看上了韩渊?
“小孩跟着老乞丐,成了个小乞丐,十多年后,才在一个破庙中懵懵懂懂地被以为真人师父带走,从此他有院子住,有仙鹤玩,有干净衣服穿,还有师兄们每天任他去蹭吃蹭喝,仙也没有这样快活……”韩渊缓缓地转向程潜,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上,半晌,他哑声道,“一道画魂,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