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朔望夜里千妖朝月,石门大开,山谷当然不会这样,”大师兄板着一张债主脸,“问的鬼话都不过脑子。”
一句话扇了俩人的嘴巴,“不过脑子”的李筠和程潜纷纷无言以对。
突然,严争鸣猝不及防地停下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程潜一没留,一头撞了上去。
他个头堪堪只到严争鸣胸口,因此严争鸣不怎么费力地一伸手,便将他拦在了身侧。
大师兄身上寒潭水也冲不下去的兰花香险些把程潜呛出一个喷嚏,而后他还听见“嘶拉”一声,一低头,发现大师兄竟将他那半截沾了水藻和污物的袖子给扯下去了。
对此,大师兄理直气壮地嫌弃道:“怎么还带在身上?你也不嫌脏。”
好像程潜的袖子不是他弄脏的一样!
莫名妙就被迫做了“断袖”,程潜突然觉得大师兄也不那么像大姑娘了——世上若真有这么混账的姑娘,将来恐怕无论如何也嫁不出去的。
石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尽头,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两人多高的洞口,两扇本应关着的大石门敞着,露出了里面阴幽森然的一角。
“怪,”严争鸣低声道,“紫鹏真人没关门?”
人妖殊途,严争鸣自己就很讨厌多毛的飞禽走兽,因此推己及人,感觉自己这个没毛的在此地也不会太受欢迎,山穴本就不是什么好来的地方,这日的不同寻常,更是让从来都没心没肺的严争鸣也有了一点不安。
严争鸣迟疑了片刻,顺着打开的石门缝隙走了进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甜香,但他那事儿多又娇贵的鼻子却还是从中嗅到了一丝浅淡的腥气。
内门的石墙上刻着一根鸡毛,但此时,那印记显得浅淡得很,尾部几乎有些看不清。不用有什么常识的人也能猜出印记的主人情况可能不怎么好,问题是……她到底是寿数将尽,还是被什么人害了?
紫鹏真人是个有八百多年道行的大妖,通广大,按理不应该任由他们几个人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进来,严争鸣谨慎起见,没有出声。
他回头对身后两个讨厌的师弟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内里一道锁着的石门前,试探着拧上了上面的机关。
拧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冲李筠和程潜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低声咆哮道:“都躲远点,没有眼力劲儿,站在那当靶子吗?”
程潜和李筠立刻往两边退开。
严争鸣将机关拧到了底,只听一声让人牙酸的“吱呀”声,石门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呻吟,程潜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陡然冒出了一片,一股血的腥味直冲他脑门,随即,他听见了不祥的风声,还没来得及出言示警,程潜的眼角已经瞥见了剑光一闪。
大师兄抽出了他的剑,那是一把真剑,剑光雪亮,近乎灼眼,一股阴冷的气流随着他剑光过处,被他全里调动了起来,在小小的石门内掀起一个漩涡。
可惜,少年人这一点力量在大妖眼里只是蚂蚁撼树,严争鸣的剑都没有拔出,已经感觉到了虎口巨震,那双养尊处优的嫩手无论如何也受不住这撕裂一般的撞击,他未及反应,握剑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松了。
“呛啷”一声,佩剑掉在地上,严争鸣整个人往后连退了七八步,刚才提剑的手几乎没了知觉。
三个少年惊疑不定地低头望去,只见那雪亮的寒光宝剑旁边,是一根撞飞了它的羽毛。
可怕的沉寂弥漫开来,程潜看见大师兄的脸色难看极了。
良久,严争鸣才皱着眉,弹了弹身上沾的土,开口道:“后辈扶摇派严争鸣,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见紫鹏真人。”
、第章
洞里人的回答是一声怒喝,撞在耳朵里嗡嗡作响,程潜顿时胸口一闷,一阵恶心,险些吐出来。
而通过回音,程潜才艰难地分辨出对方说了什么。
她言简意赅,厉声道:“滚!”
那是个极苍老的女声,粗粝沙哑,甚至掺杂着几分阴森的恶毒,完美地契合了乡野传说里吃人挖心的老妖婆形象。
程潜揉着耳朵,不明白“扶摇派”和“家师”这两个词中的哪个激怒她了。
大师兄不是说他奉命来给这紫鹏真人拜过年吗?难不成他当时只是隔着三里地作了个揖?
程潜惊疑不定地扭头去看严争鸣。
要说起来,程潜和李筠这两个小崽,一个自视甚高,一个满肚子贼心烂肺,全都不肯承认大师兄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不从纵观一生的大角度高瞻远瞩,仅就眼下这个危局来看,程潜他们都得同意——万一动起手来,大师兄是唯一还勉强能指望的。
他年纪最大,个子最高,学剑时间最长,还有气感。
可惜,他们中的最强战斗力剑还没出鞘,就被那老妖怪一根鸡毛打飞了。
严争鸣的脸色铁青,额角的冷汗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了,但他不知是为了面子还是怎样,愣是半步都没有退,甚至挤出了一个有点倨傲的微笑。
……不过虽然很英勇,程潜还是希望他不要笑了,大师兄一笑就让人想拿鞋底抽他,真惹怒了那大妖就不好了。
“真人不方便见客,我们这些小辈本来也不应该前来打扰,只是昨天夜里,本门有个不懂事的小师弟误入了山穴,已经失踪一宿了。”严争鸣顿了顿,艰难地扛着老妖洞穴前巨大的压力,想让自己听起来更有理有据一些,“我听家师说,自我派开山时,山穴中的诸位前辈就一直与我派比邻而居,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真人大人大量,想必也不愿意因为一个小孩子伤了双方的和气吧?”
这一番话说得虽然不算太流利,却也让程潜叹为观止了。
一方面,他没想到坐都坐不住的大师兄居然有胆子扛上大妖,另一方面,他发现原来这富家少爷不是不会说话,而平时表现得像根活棒槌一样,那完全就是他恃宠而骄故意的。
这番有理有据的长篇大论打动了程潜,却没能打动山洞中的老母鸡,那紫鹏真人听了以后,回答依然是油盐不进的一个字:“滚!”
严争鸣接连被扫了两回面子,险些恼羞成怒,不过他还是在最后关头按捺住了——虽然脸色难看,却并没有当场耍脾气。
严少爷只是任性,并不热爱作死,一个人长到了十五六岁,但凡脑子里还有一根筋能稍微转动,他就分得清自己惹得起与惹不起的对象。
紫鹏真人碾死他们仨不比踩死几只蚂蚁多费什么劲,严争鸣咬了咬牙,心里着实是又困惑又焦躁,以前他确实代师父和这老母鸡打过几次交道,对方脾气虽不怎么样,却也不会自贬身价,和一个刚入门的凡人少年一般见识。
以往,紫鹏真人虽然态度冷淡,却没有对他这样声色俱厉过。
严争鸣脑子里灵光一闪,得出了一个结论:山穴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