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傅负手而背,美髯飘然,情波澜不惊,似乎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般自如,他微微一笑道:“寅王殿下,别来无恙,不知你今日带兵闯紫宸殿所为何事?”
虽然我视力拔群,但屋顶的视野也忒寒碜了些,于是我纵身一跃,横插在了这两人中间。
“你…”萧绍寅近距离一见我就气得双眼冒火,斯文尽毁。
但显然他另有顾忌,没有与我再度发生血腥冲突。
“姚太傅可别误会,我带兵入宫可绝不是造反,而是为陛下清除奸佞小人,还社稷以清白,反倒是太傅你……又因何带兵闯入紫宸殿?”
我一看对方那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就蛋疼,恨不得黄瓜立刻浴火重生,破土而出,将对方顶出宇宙彼端。
幸好姚太傅的智商比对方高出不止一个百分点,他显然有备而来,带的人不仅比萧绍寅多,而且还带出了水平,带出了水准!——他身后那个一直低着头装透明的家伙,正是萧绍初最得力的亲信之一!
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也正是因为在庆功宴上,他对我尖酸刻薄的刁难。
“哦?老丞也是听闻陛畔出现了奸佞小人,所以前来讨伐助阵。”姚太傅很是淡定地回应。
萧绍寅脸色一变,却没敢立刻呛声。
但姚太傅却不愿意将主动权交予对方身上,只见他手微微一扬,身后那人便忽然走了上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末将李棋,叩见陛下…与…各位兄弟……”他伏身而拜,话语一度哽咽,整个身体都几近陷入地面,令人瞧不清他的五官与情。
叩见陛下也就罢了,为何要拜兄弟?
莫非…这人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
我满心疑惑地瞅了他几眼后,便将视线放在了这些将领身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寂静的房间如同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跟着萧绍寅的那些将士们纷纷瞪大了眼,有的以不可置信的语气喃喃自语着,有的交头接耳在讨论什么,有的却是直接问了起来——
“李棋!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跟随着王爷吗?为何前日夜里王爷身故,你竟人影也不见?”
李棋身子一颤,默然将头抬起,四周本不确定他身份的人在瞧见那张脸后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色。
“棋哥儿,你…你…这是干嘛?”萧绍寅像是终于感觉到了即将来临的不妙处境,情开始凝重起来。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与一个平民将领称兄道弟?显然这个叫李棋的平日里与大娃二娃的关系很好,或是这人在萧绍初的亲信派系里名望不低。
“哈哈哈哈……”李棋面对萧绍寅的暗地示好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而讥诮地大笑出声,这时,不仅萧绍寅感觉到不对劲了,连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嗅出了一丝不妥,适才还人生嘈杂的场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这已是最好的证明。
“呸!你这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小人,别惺惺作态了,我家王爷不就是你亲手杀死的吗?!”
李琪的话令现场再度掀起一场混乱,众人纷纷将视线投注在了萧绍寅身上,尽管目前还无人倒戈,但看样子,大多人都产生了怀疑的情绪,要是萧绍寅解释不了,这些人高马大的武将很可能当场就将他碎尸万段。
萧绍寅愣了一瞬,便立即反应了过来,“我怎么可能杀绍初!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如困兽般凶狠的眼眸瞪住了李琪,“呵…你到底收了什么好处,我与绍初待你若亲兄弟一样对待,你编下这弥天大谎对得起我?对得起九泉底下死不瞑目的绍初吗?!”
李棋冷笑一声,半步不让地相对道:“谁说谎,谁知道,我也知道空口白牙无法取信于在场兄弟,我便将这事与你说个清楚!”
“前日夜里,我本是守在王爷房屋的门前,后来王爷叫我先回去,我执意不肯便与王爷发生了争执,这时忽然就闯了几个刺客进来,我一面与他们周旋,一面大声呼救,但怪的是,这几个刺客武艺并不高强,也不像是冲着王爷来的,一开始没得手就打算脱身,我当时没想这么多,见他们想逃就跟了过去,结果跟得远了后,这几人就变得极其难缠,招式也凌厉狠辣许多,我意识到这是个陷阱后已经迟了,我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王爷……”
李棋说着,眼睛却已经红了,“我最终被一剑封喉,昏在了地上。”
他惨然一笑,拉开了脖子上层层覆盖的领口,露出了喉结下方那抹狰狞的伤疤:“没想到吧,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还活着!”
“我醒来时,伤口都被血凝固了,我试着发声,却发现自己跟哑巴没什么两样,一想到王爷此刻可能面临的危难,我就恨不得立刻飞回去!可当我赶回去时,却发现地面整齐如初,像是被人刻意打扫过,不见半分打斗的迹象,我顿觉蹊跷,便没急着进去,而是攀上屋顶往下看。”
萧绍寅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但随着李棋的这段话,他的情终于有了些许改变,但最终他还是强忍着没有打断。
我站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看得也津津有味,毕竟萧绍寅的脸部表情不比李棋那福尔摩斯似的独白要逊色多少。
李棋的眼透出一股不堪重负的脆弱,他也像萧绍寅那样露出了忍耐与焦灼的情,声音更是微微颤抖:“我看见了寅王,他跟王爷发生了争执,地上还摔了一个药碗。”
“寅王说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怀疑的?王爷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从你第一天喂我药起,我就起了疑心,可我没有拒绝,你喂的药就算是砒霜又如何,你要亲手喂,我便亲口喝!”
李棋的嗓音本就粗粝,他压低声音这么一模仿,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一开始对李棋的话半信半疑,可听到这里,我却是信了七八分,听这虐恋情深的调调,大娃与二娃的孽缘关系简直一目了然,呼之欲出了。
“满嘴胡话!信口雌黄!”萧绍寅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他不等李棋说完便异常粗暴地打断:“你接下来想说什么?是想说我故意将绍初带去猎场,故意让渭王射中他,又故意假以医在府的借口留下绍初,然后一直给他喂毒,等他死后我就能夺取你们的势力,顺便嫁祸给渭王对吗?”
李棋没有再开口,但他的眼说明了一切。
萧绍寅经质的表现让我越发确定了李棋口供的真实性,而在场的属于萧绍初的亲信将领们纷纷对他报以仇视的目光,甚至有好几人热血上脑地想要冲上前来拔刀砍人。
“别管他,李棋你继续,这个凶手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打倒。”我不顾萧绍寅的癫狂,径直朝那道依旧跪在地上的身影唤道。
李棋并未对我多施一眼,更吝于回应我半句,这种对我很不善的态度,显然秉承了他主人生前的风格,但偏偏这种做派却更增添了信服力,若是他对我态度友好些,反倒会让他陷入‘被收买’的疑云中。
“寅王给王爷的药里下了毒,这是我亲耳听到的,可后来我却被寅王发现了,王爷让我快走,他一时气急便旧疾复发,我自知死在那里都救不了王爷,于是我便想着去找你们来救王爷,谁知寅王的走狗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将我逼上了绝路,幸好九死一生,我又幸运地被一家农户所救,恰好这家户主是太傅家的佃农,趁着太傅管家来收租,我打听到了王爷的境况……”
李棋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他的唇角早已干裂,却也浑然不觉:“王爷竟比我还先去,我李棋贱命一条,留下又有何用!早知今日,我不如死在战场上,还尚存颜面,而现今,我苟且偷生又有何意义,那日弃王爷于不顾,我自知罪孽深重,已不配为王爷手下,之所以苟活至今,也只是为了真相能够大白,将伪君子的真面目公诸于众!”
萧绍寅皱起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李棋却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惨烈的嘶叫,那声音在发出的同时就已被掐住,诡异得令人毛发直立。
我迅速地将目光从萧绍寅身上拉回至地面,只见原本还好好地跪在地上的李棋此刻已轰然倒地,他眼珠瞪得很大,嘴角溢出大量的血沫,身体不自然地抽搐着,仅仅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那种生命流逝的巨大痛苦。
李棋……竟然咬舌自尽了。
场面完全地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看着地上那道痛苦痉挛着的身影,而那些将士们不知不觉中已红了眼眶。
我别过头,不敢再将视线停留在地面哪怕一秒。
萧绍寅却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不发一言。
他整洁的衣物早在刚才的打斗中就已显凌乱,齐整的鬓角也被汗水所湿,衬着那张苍白的脸,整个人透出一股子穷途末路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