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轻忙说:“那我可得多带些回去。”
青树好了,“你那边还有上岁数的长辈?”他记得这兄弟俩跟慕容家脱离关系了,刚到滨海没多久,身边能有什么上岁数的长辈?
慕容轻想也没想地掰着指头数给他听,“裴老、我师父、帮过大忙的庄爷爷还有冬至家的叔叔和阿姨……”说着说着,慕容轻的声音越来越低,心里却慢慢的滋生出一种陌生而又复杂的感觉来。
这些人虽然跟自己和小六没有什么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是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进入了他们俩的生活。除了这些长辈,还有那些平辈的朋友:替小六解决工作问题的和清、大晚上给他送饭的裴戎、店里两个勤劳踏实的助理,更不用提从一见面就把他们当做家人来看待的凌冬至和庄洲了。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人在靠近他的时候都抱有险恶的目的,也有人单纯的只是关心他。而对于这种接近,他其实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排斥。
慕容轻手里端着酒杯,不知不觉沉默了很久。
青树也不说话,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脸色变幻不定。他是当警察的,观察力远比普通人要敏锐得多。当初见到这兄弟俩的时候,就觉得小六还好说,普通的乡下孩子,淳朴、温和,生性善良。但是小七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首先这孩子对人特别提防,那种提防无关他待客的风度,而是隐晦地掩藏在表面的客套之下。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孩子一定经历过很多糟糕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很有可能磨光了他对于人性所有善意的希望。
那种疏离与戒备,在青树看来已经带有了某种病态的表征。
青树后来咨询过局里的心理辅导员,辅导员给出的建议是:如果这孩子真的有过很糟糕的经历,那么这些经历必然在他心里凝成一个结。作为不被信任的外人,他最好不要试图去触碰这个心结。他越是表露出探寻的意图,对方的防御反应就越是激烈,这会直接导致他的心结越系越紧。等到他再也承受不了这种外界施加的压力时,整个精系统就会全面崩溃。
青树当时都听傻了,结结巴巴地问他,“有这么严重吗?”
心理辅导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的心理问题远比他表现出来的症状更加复杂。要想让他好起来,就必须让他放松自己——如果他一直身处安全稳定的环境,他的心防就会慢慢放松。松了,结扣才有可能解开。越系越紧只会让这个心结最终变成一个死扣。你自己想想吧。”
青树也学过心理学的课程,但他主修的是犯罪心理学。所以辅导员的这些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有一句话他还是记住了:最好不要试图去触碰这个心结。所以再次见到慕容轻的时候,青树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就好像他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慕容轻的身上。青树说不好自己这种伪装是否成功,但是他能感觉到慕容轻在看着他的时候,眼已没有初次见面时那种冷森森的抗拒了。
青树猜不透慕容轻为什么会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出生地,但是他猜测这种寻找本源的举动一定源自某种心理上的渴求:对于自己的重新认识与重新定位,以及对于自己世界观的某种痛苦的修正。
这其实也是凌冬至曾经走过的历程。一个人,只有找到了自己的根,才会有做人的底气。因为生命所需的所有营养,都要通过根系来吸收,来传输,直至送达每一片枝叶。
他和凌冬至是这样,慕容轻也同样如此。
他们出生在这里,即使族人们都已经死去,他们也要活下去,把这个种族曾经的辉煌与他们遭受过的苦难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生命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青树帮着慕容轻把大包小包搬上车,不太放心地嘱咐他开车要小心,“快过年了,大家都急着赶路,高速上估计车不少。”
慕容轻点点头。
青树又说:“按之前的计划,青豆应该今天就回来的,结果他们那边下雪,高速封了。最快也得后天从能到。我还想让你们也见见面的。”
“会有机会的。”慕容轻说:“冬至说你也要去滨海?”
青树笑着说:“对,我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过了年就过去。”
慕容轻松了口气,“太好了。”青树调去滨海工作的话,他身边的亲人又多了一个。而且青树还是特警,听起来好厉害的。
不知道他跟裴戎比起来哪一个更厉害一些?
“那就提前给你拜年了,”青树拍拍他的肩膀,“新年大吉,恭喜发财!”
慕容轻忙说:“也祝你发财!”
青树哈哈大笑。
慕容轻回到滨海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三,正好是北方过小年的那天傍晚。他的车里除了青石镇的果酒、村子里收来的山蘑、木耳、村里人自己杀猪做的腊肉、香肠之外,还有凌冬至特意嘱咐要带回来的临潼大石榴,据说凌妈妈特别喜欢这个。
慕容轻进门的时候,小六正在家里做饭。他们医院腊月二十就开始放假了,他这两天在家里除了搞卫生,还置办了不少年货,就连山里过年时常备的麻花油果也炸了不少。其实他们哥俩也吃不了多少,这些还要分出一部分拿去送人的。裴家、庄家、凌家,虽然城里人现在都不怎么提倡吃油炸的东西,但是大过年的,没有这些东西会比较没有过年的气氛。
小六帮着他把东西搬回家,再一份一份分出来。慕容轻单独给张玉包出来一个大份儿,这可是他的准嫂子,小六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像他这么圆熟,他得时不时帮帮忙。要是因为小六的木讷把个好姑娘给放走了,小七都会替他感到肉疼的。
转天一早慕容轻就拉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去给朋友们送年货。第一站先把小六送到张玉家楼下,看着他提着大包小包上楼了,才开车去了凌冬至家,把送给凌爸凌妈、庄老爷子、和家兄弟还有凌冬至夫夫俩的东西一股脑都卸在了御景苑。然后绕路去了工棚和古玩街,把一早就给工作人员准备好的红包和年礼发下去,走完这个程序,“六七家”也就该关门歇假了,再开门要等到过了十五以后。
最后一站是裴家。裴老是他的叔爷,一向待他亲厚,再加上慕容轻出门一趟心境有所改变,再次见到裴老的时候就觉得格外亲切。裴老看见他也挺高兴,问了他出门的事儿,又埋怨他买那么多东西,乱花钱。
这边两个人正聊着天,方姨从厨房探头出来说:“我给小裴送午饭去,裴老你吃完饭把碗筷收到厨房就好,晚上我过来了洗。”
慕容轻没听明白她的话,“送饭?”警局现在都不管饭了?要家属送饭上门?
裴老叹着气点了点头,“就是给那个臭小子送饭。”
慕容轻愈发疑惑,“裴警官单位没有食堂?”
裴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慕容轻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出裴老脸色不好,还以为老人是因为快过年了忙的,没有休息好。这会儿离近了细看,才发现他的眼睛下面淤着淡淡的青色,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不仅仅是没有休息好,这明显就是有心事的样子。
“出什么事儿了吗?”慕容轻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不自觉的就紧张了起来。
裴老取下眼镜,揉了揉眼睛,“还不是那个臭小子又住院了。这都年根底下了,他这是诚心不让我过好这个年!”
“裴警官……病了?”慕容轻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不太像是生病了。
裴老叹了口气,“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了。”
章节目录 第26章 病号
慕容轻吃了一惊,“伤得重吗?”
“怎么说呢,”裴老擦擦眼睛,低着头把眼镜戴上,长吁短叹地说:“大夫说没伤到内脏,也没伤到筋骨,都是外伤。”
慕容轻觉得如果真有这么轻描淡写的话,裴老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裴老这段时间估计也憋坏了,孙子是因为工作受了伤,他不好在人家警局领导面前抱怨什么,显得他一个知识分子特别没有觉悟似的。但是看着裴家唯一的这么一根小独苗苗包裹的像个木乃伊似的躺在医院里动都不能动,又很难让人相信他受的只是轻伤。最要命的是,没人告诉他裴戎到底因为什么受的伤。
“他们领导安排了几个人轮流陪护,”裴老说:“这两天我也感冒了,他们说不能交叉感染什么的,也不让我在那儿呆着。我就每天给他准备点儿有营养的汤汤水水,麻烦小方按点儿给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