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锁进了病房之后,我的室友在走廊上很躁动,那些医生、保安都不敢靠近他。他堂而皇之地踹我的门,想把锁扭开,我拍拍窗户,告诉他安静下来,他在外面对我更有利。我不知道这门的隔音效果有多好,我只能尽量把我能想到的告诉他,他在外面听得很认真,然后愤愤地砸了下门,终于跟着闻讯赶来的负责人离开。
病房里是有摄像头的。他们看过监控之后,就会把我给放了,还要塞我封口费。除非他们把录像给做了手脚。不过我室友在旁边亲眼盯着,我应该就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俩都有封口费可以拿了。我看他强硬地与院方交涉,终于松了口气。可是当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我突然感到一种可怕的紧张 ——我一个人被锁在病房里。
长长的走廊上,灯光调暗了,只有我一个房间灯火通明,四周都是手术器械精细又锋利的冷光。夜已经很深了,整幢住院部都跟坟墓一样寂静,外面又下起了雨,秋老虎时节的雷阵雨,斜斜扫在窗玻璃上,好像有极轻极静的手指在敲门。我一个人坐在房间正中央,看着包围我的六张白色病床,极度紧张地望着窗外,那片灯光找不到的阴影。我怎么忘了刚才隔壁刚刚死过人,还是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杀的?他们怎么可以放任我一个人关在这里?
然后我就突然听见了狗叫。
谁都知道,狗之类的动物,嗅觉越好,听觉也好,比人要敏感许多,特别是对不干净的东西。我听到这样狂乱的犬吠,心里却完全没有被警犬守护的安全感。因为狗叫声不是从窗外来的,是从病房门外来的,那个碎玻璃还没收拾完的走廊上。
同时,我听到爪子挠门的声音。
灯一下子就熄了,整个房间漆黑一片。而且我知道不是普通的断电,因为外面火花四溅。没有适应黑暗的视网膜只捕捉到一些飞快游动的残影,它们伴随着可怕的狗叫声,生生把电线从电箱里拽了出来。它们在门外互相挤压,争先恐后地敲打玻璃窗。不过这里的玻璃窗比靳穆那间还要厚实,我只听到咚咚的声音,它们敲不开,过不了多久,敲击声就停止了,狗叫声也随之停止。
我原本已经爬到了窗台上,此时呆怔在原地,看着门的方向。人到了这种时候,根本顾不上害怕,我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跳楼。此时攻击似乎停止,我才想到这是六楼。可是我还能怎么办,房间里很暗,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做武器,我连门外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没出息地快被自己的眼泪淹没了。
大概过了一分钟,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开始叫我室友的名字,没有回应。我开始喊救命。这么响的狗叫声,这么大的动静,都被暴雨冲刷殆尽,似乎我一个人呆在密闭的孤岛上,没有任何人前来救我。我喊了几声就意识到外面听不到,只有我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头顶上的通风管在颤抖。
医院里都是中央空调。中央空调后面是复杂的管道。此时,天花板上零零碎碎抖落了一些墙灰,一波一波的,显然有什么东西在墙背后蠕动。同一时间,我右手边那个漆黑一片的厕所里,也传出管道吱嘎作响的声音,蹲坑下的污水被搅动了。我快要受不了了,我拨开了窗户的插销,外面的暴雨一瞬间劈头盖脸打在我脸上。在这掩盖一切的大雨里,只看到底下门卫有一盏昏黄的灯,从雨篷下面透出来。我哭着想,我怎么跳上去才能跳到雨棚上……
我始终没有胆量纵身一跃,蹲在窗沿上进退两难。我底下是空调外挂机,如果我跳上去,再顺着水管慢慢爬,也许更合适。但是我已经不打算那么做了。那样做需要我转身,扒着窗台慢慢往下挪,所以我放弃了。我单纯不敢出声,不敢回头看。
因为我背后已经刮来一阵一阵冷风。那冷风腥臭逼人。
而猛犬低沉蓄势的狂吠,也贴在我的勃颈上。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我保持着一手撑着窗台,一手扶着窗框的姿势,低声哭泣。而从我背后的黑暗里,伸出许许多多恶心滑腻的触手,从那狭小、封闭的窗口,从我的背后,朝外涌去,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们游移得缓慢而笨重,从我手背上重重爬过,好像冷掉的蛇。
然后突然之间,灯亮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手上连着点滴。大夫说我刚才试图跳楼,不过被我室友及时拦下。他们情古怪地安抚着我,说相信我与靳穆的死无关,也为这次对我的精刺激表示道歉。他们会支付一大笔精损失费。但是此外的事他们绝口不提。他们不提靳穆的死亡原因,也不提把我关在那间病房里时出现的东西。
我的手背现在还记得那种恶心的感觉。还有那股腥气的味道,好像一直充斥在我鼻尖。我根本没有力气跟他们谈钱,他们就识相地离开了,他们说我身体很好,我却觉得我真是要死了。
他们一出去,我室友就进来了。他把凳子拖到床边,然后把咖啡贴在我脸上,“你的。”
我说我现在不想喝。
他哦了一声,原本想打开自己那一罐的,又收了起来放在床头柜上。我让他自己喝吧,他很认真地说,一起喝。
我们俩陷入了沉默。我想问他那时候开灯,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但是怕他否认。我觉得如果有人跟我一起见证过,也许就可以证明我没有疯掉。
在我开口之前,他已经抢先告诉了我更为骇人听闻的事。“靳穆不见了。”
我不明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去监控室看完录像回来,发现你要跳窗。救下你之后,我们带你去急救,结果有护士发现靳穆的病床上空了。整个医院里都找不到他,楼下的摄像头也没有拍摄到任何人出入。”
靳穆凭空消失了。
他还是具新鲜的尸体。
然后他告诉我更离的事情,“靳穆房间里的监控,也没有拍到你说的那个东西。看起来好像是窗户突然之间迸裂了,而你刚好出现在外面。”
我心下一凉,从病床上坐起来,“不可能!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我看到它的一部分,后来又看到了它的全部!”
“你不要激动。”我室友把我按下去,给我垫了两个枕头,“但是因为玻璃窗是朝门外碎裂的,医院方面已经排除你的作案嫌疑了。而且现在靳穆的尸体又无影无踪,医院方面应该会尽力把这件事压下去,所以现在你已经跟此事无关了。”
真的无关么,那个东西盯上了我了啊。我听着窗外沉闷的大雨,恐惧地缩进了被子里。我室友拍拍我的肩膀,“我在这里,你不用怕。”
“我不想活了。”我牵着他开始哭。“我每天都很害怕。活着没意思。我都不想活了。”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也对他心存莫名的怨气。为什么我得承受这一切,遭遇这一切,为什么他不能把那些讨人厌的东西全都赶走。好讨厌,我现在过得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上哪儿都能遇见恐怖的怪物。
我室友看我哭,心疼地把我抱了起来,让我埋在他怀里,“别哭,别哭。”
我朝他哭得更凶了,哭得喘不上气,不论他怎么安慰我,我都跟他说我要去死,不活了。我室友也很难过,眼圈红红的,“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他很老土地说。
我就哭道,“那你能不能别让它们再吓我了。”
我室友亲了亲我,不说话了,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的,我就是很无耻地在威胁他。伤害我的不是他,我知道,可是我很想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我就仗着我室友对我好跟他作,看他保不保我。他不保我我真就不想活了。这算个什么事儿,我索性化成厉鬼跟它们拼了!我就是这么刚烈,怎么了?!
我室友把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哄我说,“睡了。”
“你还没答应我。”我抓着他的袖子。“你不在它们都吓唬我。”
“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我室友坚定地说。
我想了想,也行,“那你不要走。”
“我不走。”他斜倚在床头,让我靠着他怀里睡觉。
我睡过去又做了光怪陆离的噩梦,半夜起来,他人不在。
好讨厌。光是他不在就能把我吓得半死,膀胱升腾起逼人的尿意。
好想上厕所……好想上厕所……
我们的病房没厕所。我只能去外面上。走到厕所门口我深呼吸一口气,结果听到里面有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人在里面,貌似很痛苦的样子。
然后我听见了我室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