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悌被母亲的形容弄的有些汗颜:“什么跟男人跑了啊。说的也太难听了。现在都是新世纪了,二十一世纪您知道吗?春假时我和我上司一起去巴黎,那里的男人大街上就手牵手,在喷泉旁边接吻的都有。你又不是没出过国,就说您之前呆的米兰那地儿,想找出个男异性恋才是困难事儿,人家都没觉得多过分,您也不至于那么受打击吧?”
章母吸了吸鼻子:“你知道什么?我养了他二十来年,现在一个杜行止就比我重要了。我怎么体谅他?谁体谅我啊?”
“……”章悌很无奈,“你到底是气他们在一块还是气小泽带着杜行止跑?你在吃醋?”
章母没说话,半晌后哼了一声:“反正我不能让他俩在一起。两个男人……”她迅速回头看了房间的方向一眼,压低声线:“家里倒还好说,外面人得怎么看他俩?都是做生意的,以后合作伙伴一提起他们,就拿这种话题说事儿……”她话中的未尽之语章悌听出了大概,外界在所不能理解的问题上施加的强压会慢慢让两个人察觉到在一起的艰辛,与贫贱夫妻百事哀同理,一段感情如果给双方带来了太多伤害,最终的结果也只有无疾而终这一条路可走。
与其等到孩子被伤害地千疮百孔后心如死灰的分开,章母倒宁愿自己去做那个恶人,斩断等候在未来的伤害。
章悌倒觉得母亲有些想多了,她从那个必须谨小慎微的年代过来,哪怕已经见识过阔绰的新世界,思维却无法避免地仍旧被局限在过去当中。对那些历史章悌有所耳闻,那样一个谈恋爱手牵手都会被嚼舌根骂做“破鞋”的年代,出现管的多宽的太平洋警察都不稀。可那套在如今已经吃不开了,中国正在进入资本高速发展的时代,管中窥豹,资本能给人带来的特权早已显露出迹象。章悌目前所在的那片土地,成功人士的龌龊腌臜永远被光鲜的幕布掩盖,大家谈论起这些人结过多少次婚、招过多少次妓、劈过多少次腿,话语里甚至是带着羡慕的。经济扭曲了人们的是非观和价值观,虽然不情愿承认,可章悌却不得不接受,中国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底限越来越低,对特殊群体的包容届时会宽松到让人难以想象。谁还会去管一个大企业总裁的伴侣是男是女?这终将变成一个比被蚊子叮一口更加不疼不痒的伤口。
可这套说辞到底惊世骇俗了一些,哪怕章悌心中早已如此认定,却也明白母亲很难接受自己空穴来风的理论。心知自己一时之间无法说服对方,她打算好了要长期作战,挂电话前便问道:“妈,您跟我说实话,在您看来现在小泽是不是已经变成变态了?”
“说什么胡话!”章母的脸一下子拉下来,“这是你弟弟!他不就是找了个男的,也犯不着说他变态啊!”
章悌笑了起来,心情总算比打电话前轻松了许多。她妈估计都没发现到自己心中有多么纠结,一边觉得绝对不能让章泽和杜行止在一起,一方面却已经下意识地开始排除掉自己对同性恋的偏见。
章母挂断电话心中还有些生气,章悌那话说的太重了,变态?章泽怎么就成了变态了?
一个人又委屈又难过,她坐在沙发上发着呆,张素从房间里出来看她这个模样,忍不住便叹了口气。
章母倒是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两个孩子关系的事儿,这些天还想尽办法地瞒住了她。她每每因为对方的失落上前劝慰两句,章母那模样就慌乱的不行,还偏要骗她说两个孩子离开是因为叛逆期到了跟她吵架,搞的已经从儿子那里得知到整件事情经过的张素很是无奈。想要安慰对方,却不得不旁敲侧击着来。
她坐到章母身边,沙发微微的晃动让正在发呆的章母回过来,看到张素的时候她整个人就这样绷住了,头发都快竖起来的紧张。
“素素……”
张素盖住她的手背拉到自己这边,安慰地轻轻拍了拍:“怎么了?又在担心小泽?”
章母张了张嘴,眼角发红,却有点不敢跟张素对视地挪开视线:“是啊,他跟行止也不知去哪里了,哈哈哈哈……”一边干笑,她一边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个……今天要去公司吗?”
张素也乐得顺势转移她的注意力:“去啊,夏季新款最近炒得那么热,事情多的忙都忙不过来,我们一起去?”
章母垂下头,一脸心虚地拒绝道:“我……我跟老李约好了,今天他要带我那个什么,带我出去玩呢。”
张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笑意,存心逗逗她,似是而非地自言自语起来:“唉,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的,吵个架而已,居然搬出去那么多天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住在一起,两个人有没有个照应。”
余光看到章母挺直的脊背,那五官强忍着皱成菜干子的欲望舒展开,底气不足地虚张声势着。
张素在心里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跟章母做亲家总好过重新接受一个不知道性格如何的陌生女人,于是拍了拍章母的肩膀,恶意几乎要具现:“你说他俩,感情那么好,哪像是兄弟啊,说夫妻都不为过了。”
余光瞥到章母一瞬间心虚瞪大眼如坐针毡的模样,她心中哈哈大笑着,面上若无其事地拎着包道别离开。
章母在听到门落锁的声音后便虚脱了,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耳边只能听到剧烈的心跳在震颤。好险好险,她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瞥了眼大门的方向——差点就被张素给发现了。
李长明来家里的时候,她还在发呆。
儿子不在家,前不久出现的矛盾,一切都像是锋利的刀片,寸寸割断她的愉悦和快乐。李长明有心安慰她,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嘘寒问暖都只得到对方百无聊赖的万金油回答,他叹了口气,倾身握住章母的手:“今天你应该有空吧?陪我去出席一个聚会怎么样?”
章母还有几分呆滞,慢半拍地歪头:“啊?”
“我介绍给你几个发小认识。”李长明拉她站了起来,推着她的肩膀朝外走,“来来来去趟美容院。我反正早晚会把你娶到手的,这些朋友到时候也是你的朋友。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聚一次,下回相见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我得让他们知道我找到了你这么个万里挑一的好老婆。”
章母这些天因为烦心事显得蓬头垢面,从美容院出来后,面颊水润有光泽、头发滑顺而蓬松的女人除了眼中还带着些许忧郁外,和平常无可挑剔的模样立刻重合。坐在李长明说不上很好的车内,章母叹息一声:“你还是别带我去了,让我一个人在家里安静安静吧。”
“我可不想你把自己给憋坏。”李长明看了眼镜子,见对方仍旧那样闷闷不乐,不由得也想起章母前些天告诉他的有关她的苦恼。
那可把李长明吓得。他在北京长大,又是这个圈中所谓的“中心太子党”,哪怕只是圈内的边缘人物,所见所知的也比普通人要多上许多。他发小群子里有些人十来岁就开始玩男孩了,看上的宝贝们清一色秀气柔弱,有些人甚至比女人看上去还要娇气。这让李长明对同志群体可没什么好印象,冷不丁得知到自己一直很欣赏的小辈居然和男人在一起了,他三观从那时起便被不断刷新。
很多国外学者研究有关性向课题的书籍就是他找来给章母看的。章母对学习没什么兴趣,但涉及到儿子的心理健康,看的倒比一些感兴趣的活动都要专注。偶尔跟着瞥几眼的李长明也算慢慢全面了对这个陌生圈子的认知。章泽在他看来是很好的年轻人,百里挑一千里挑一,哪怕万里挑一也不为过,杜行止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为人沉稳风度翩翩,在生意圈内的名声也一直稳健,并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那般浮躁。这样两个和他印象中的同性恋完全不一样的青年,偏偏成了一对。李长明一开始难以接受,但想的多了,慢慢也觉得豁然开朗。
也许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反正他觉得章泽和杜行止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两个都是靠谱的好孩子,他的前妻在他的角度看来也是个极品人物,与其娶那样一位妻子,还不如就跟个男人过呢。
章母叹了口气,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我们去哪里?”
“海天阁。”李长明打了把方向盘,想到章母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连忙补上一句,“平海路新开业的一家娱乐城,你平常可能没去过这种地方,一会儿也别怕,我那群哥们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对你绝对是尊敬的。”
章母翻了个白眼,她还憋着气呢:“我怕他们?他们怕我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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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行止给章泽理好领带,口中忍不住叮嘱:“我今晚有应酬,在海天阁。晚点我到了之后打电话告诉你在哪个包厢,你要是下班之后肚子饿又懒得在外面吃饭,就打车来找我。你要是不来,洗好澡之后把脏衣服丢到篓子里,别铺在被子上知道吗?我喝了酒之后先洗澡才回屋,顺便就把衣服洗了,你要是放房间,我明天还得多洗一趟。”
章泽被念叨了一早上,已经不耐烦了:“我知道了!”
杜行止又给他挑出跟西装颜色相配的鞋子,鞋面上早已打好了干净光滑的鞋油。盯着叼了一片吐司一脸漫不经心的章泽,他无奈地叹口气,只好狠狠心转身离开。
他倒是想随身带着章泽去应酬,把他俩的关系公诸于众。可章泽今天偏偏要开一个不小的会议,这会议来的委实不讨巧,把杜行止心中的那些算计全给搅合泡了汤。
海天阁这种地方说实话他一点也不喜欢来,大到门口铺设的地毯小到室内的一针一线,这里到处都是暧昧的味道。单身时倒还好说,现在跟章泽确定下关系,哪怕不用章泽提出异议,杜行止便打心眼里对此类场合觉得膈应。他比较生气的是章泽居然对他来这种地方应酬一点都不在意,刚刚在家里的时候他还故意说了名字的,别人家的夫妻俩老婆出门前据说要问超过一百个问题,包括你今天要去哪要见什么人。应酬这两个字更加牵扯一大片,有来往的一些合作伙伴半是抱怨半是自嘲地说出自家老婆每晚都要从衣领内裤各个角落突击检查的时候,杜行止总是面无表情地在心中拼命羡慕。这种“查岗”在一些人看来是种折磨,对杜行止来说,却是求而不得的甜蜜细节。
什么时候章泽也能这么在意他就好了,一想到每天早上章泽会恋恋不舍地揪着他的领子重复问那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心中便忍不住又软又甜。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哪怕章泽的态度咄咄逼人他都认了!
然而对不解风情的章泽来说这一天显然距离他们有些遥远,杜行止一边做着白日梦一边停下车,海天阁的门童殷勤地上前来替他打开门。
杜行止对他点了点头,递过钥匙:“一会儿送到四宝居来。”
对方迅速去为他停车,另有人来为客人殷勤指路,踏上门内地毯的那一瞬间,大堂里两排着装微妙的女孩齐齐躬身问好,声音娇脆可人。她们抬起头来,清一色的白皙皮肤细眉大眼,眼中波光盈盈的笑意仿佛带着弯钩,一下子能嵌进人的心里。
杜行止面不改色,脚下生风地从这群人当中走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只当这是位赶场的客人,不敢多做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