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进一步猜想,或许这名衙役自身并不擅长使毒,必定是有人买通了他,告诉他下毒的方法,并且在关押陆氏夫妇的这几天,他们发现夫妇俩肠胃不好,吃了牢中劣质的饭菜容易犯胃疼的毛病,于是便设下了这样一个局,造成陆氏夫妇畏罪自杀的假象,蒙蔽过了所有人的视线。
想到此处,周长风回头与杜思危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的色。
“唐泰,将那些作证的衙役们全都押起来,”杜思危先一步下了命令,“凶手或许就藏在他们之中。”
唐泰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周长风刚要跟着离开,却见韶宁和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周长风走过去问。
“是否……应该事先将昨天那位老大夫先保护起来?”韶宁和对他耳语道,“他的证词十分关键,如果被那边的人先一步下了手……”
韶宁和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周长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的“那边的人”,是指大司农郑善世的眼线。
“我明白了,”周长风点了点头,“我这就带人去找那位老大夫。”
周长风离开之后,韶宁和左右看了看,觉得这里应该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于是转身欲招呼伶舟走人。
“韶公子,请留步。”身后杜思危唤住了他。
韶宁和身形一顿,心头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周长风介绍他的时候,并未提及他的姓氏,而杜思危也是一脸兴致缺缺的模样,并未对此刨根究底。此刻杜思危却开口便唤出了自己的姓氏,这是什么情况?
同样引起了警觉的,还有一旁的伶舟。他不动声色地跟在了韶宁和身后,往杜思危那边走去。
经过几个时辰的阳光暴晒,杜思危原本带了些病态的苍白肤色染上了一层红晕,他依然用帕子不断擦拭脸上的汗水,动作却慢条斯理不见一丝烦躁,望着韶宁和的目光平静中蕴着一丝兴味,仿佛寂寞无聊的孩子好不容易又找到了让他感兴趣的玩具。
韶宁和走到杜思危面前,作了一揖,斟酌着刚要开口,便听杜思危开门见山地问:“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年初由文锡郡调入光禄勋的议郎韶宁和吧?”
韶宁和虽然心中非常不甘愿,但当着这位廷尉府二把手的面,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承认:“回杜大人的话,下官正是光禄勋议郎韶宁和。”
杜思危眉梢微挑:“怎么,议郎这个职务,让你觉得很丢脸么?”
“下官虽然职务低微,但终究是为皇上办事,领国家的俸禄,下官并不觉得丢脸。”
“那你何必遮遮掩掩,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
“今日下官并无公务在身,此番前来,也纯粹因为与周大人的私人交情而帮忙,穿着官服……恐怕不太合适。”韶宁和顿了顿,又道,“何况之前杜大人并未问起,下官也不好拿着官职来套近乎,现在既然杜大人问了,下官也无意隐瞒。还请杜大人明察。”
杜思危没有再问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韶宁和。
韶宁和态度谦恭地低头站着,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在自己身上游移,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肌肤轻轻划过,稍一用力,便能割出一串血珠。
不消片刻,韶宁和便已汗流浃背,心中暗道,此人虽不似周长风那般张扬无忌,却很懂得如何在细微处给人施加压力,果然不是个容易糊弄的主儿。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杜思危那张五官精致却毫无表情的脸上,已渐渐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而这样一种变化,悉数落入了不远处伶舟的眼中。
杜思危正要开口说话,却见伶舟突然走过来攀住韶宁和的手臂,问道:“少爷,可……可以回家了么?”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韶宁和转头一看,发现伶舟一张脸被晒得通红,攀着自己手臂的同时,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似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忙一把托住伶舟的身体,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我……我突然有点犯晕……”
韶宁和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汗,喃喃道:“难道是中暑了?”
伶舟忙点头:“头晕、恶心,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可能真的是中暑了。”
杜思危看了伶舟一眼,问道:“是否需要请大夫……”
伶舟不等杜思危把话说完,只是缠着韶宁和一个劲地央求:“少爷,我想回家,带我回家吧……”
韶宁和有些为难地看向杜思危:“杜大人,您看,我这小厮身子不太舒服,可否先行告退?”
杜思危不好再刁难他,只是看了伶舟一眼,淡淡道:“这儿也没你们什么事儿了,你们先走吧。”
韶宁和躬身称谢,便扶着伶舟缓缓离去。
杜思危站在原地未动,只是望着韶宁和渐渐远去的背影,低声喃喃:“韶宁和……是么。”
两人离开墓地之后,又走了一段路,韶宁和低头看了看紧紧依偎着自己的伶舟,忍着笑道:“大热天的,你也不嫌热?”
伶舟闻言抬头,见韶宁和嘴角上扬,语气中透出一丝促狭的笑意,便知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伪装,于是不好继续黏着他了,直起身子道:“我当然热啊,但你也不想想我这般做戏究竟为了谁,真不知好歹。”
“哦?这么说来,你倒是为了我了?”
“那是当然,如果不是我及时救场,你就要被那杜思危拽入廷尉府里去了。”
韶宁和挑了挑眉:“有这么夸张么,不至于吧?”
“你没看见,刚才他盯着你瞧的眼,不知有多饥渴。”
韶宁和惊了一下,有些狐疑地看了伶舟一眼。方才面对杜思危的时候,他一直低着头没敢冒犯对方,所以还真没看见什么饥渴的眼,不过这种饥渴的眼,他倒是经常在伶舟脸上看到。想到此,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伶舟见他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翻了个白眼:“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求才若渴’的渴,他想将你从光禄勋挖过去,明白么。”
韶宁和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想挖我?他又没说什么。”
“信不信由你。”伶舟并未执着地与韶宁和争论这个问题,心中却已经默默打好了主意,不管杜思危是不是起了挖角的心思,他都不会让对方如愿以偿。
忽然,耳中传来轻微风动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