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轻哼一声,显然对于那些地主十分不屑:“难道回到田野之中,被地主苛待,连老婆女儿都保不住就是好的结局?在工坊里,的确是危险。但不会连妻小都得奉上给庄头。”
陈子龙默然。
旧党代表着大地主的利益,他们无法容忍崛起的工坊主们伤害他们的利益。前些年战乱不休,百姓流离失所。自然,想要寻佃农也是不容易。因为,大多数无地的百姓都会分到新的田地。
到了后来,工坊兴起,大地主们想要雇到一个佃户成本越来越高,不得不大大降低分成比例。
自然,他们对于与自己抢人的工坊主们观感很差,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特别是大多数大地主都是士大夫,不是退休高官,就是有功名在身的乡绅。这些人站到了黄道周等旧党一方,纷纷都不接受工业强国论。
“但正是因为我们的存在,才会让工人们能活得好一些,不是么?”陈子龙忽而轻轻一笑。
柳如是愣了下,顿了顿,不由深深看了一眼陈子龙。这个男人的确有不凡的地方。怪不得皇帝陛下会选他作为副使:“希望你身后的那些大地主明白,此乃历史潮流。滔滔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适应时代,跟上时代,才能不断发展。大明变了,不再是那个沉闷,枯燥,一潭死水不见变化的沉闷国度了。这个国度将会以日新月异的速度茁壮成长,跟不上的人,自然就掉队了。”
陈子龙侧身走到窗子旁边,看着窗外一池秋水被狂风卷起。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但大多数天地万亩的人会不得不发现,他们若不想自己的收藏烂在田地里就要花更高的价钱雇佣人手,甚至自己也得亲自出马。
种地的收益已经越来越低了。
更重要的是,已经有一批头脑灵光的新式农民买了大量的耕牛,雇佣了大量的外国人耕种。
他们的田地阡陌纵横,在高效一体的管理之下,已经比起那些不得不精耕细作的小农民成本要大大降低。
陈子龙作为新闻出版总署长官,消息非常灵通。
秋收之后,粮价会进一步下跌。种地的收益越来越低,而工坊赚钱却是人人能见到的事情。
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别忘了,国外已经有大量百姓开垦种植庄园。大多数人除了种植一些经济作物以外,主要还是会种植粮米。
到了明年,就会有大量来自台湾、吕宋的稻米入京。哪怕隔着万里海疆,船上的粮食依旧会比国内更低。
“也许,我也改做一些改变了。”想起那些倨傲的士大夫们,陈子龙不得不承认,自己心神摇曳。
言尽于此,柳如是不再多说,离开此间。
……
与此同时,另一旁,四海楼的顶楼之上,一干工坊主们也是纷纷松了一口气。
宫中的消息传出来,所有人都感觉如蒙大赦。
“有黄社长担任副使,这一关终于好过了。”黄福文感慨良多。
沈万重已经掏出了家底,又联络众人凑了十万两银子,昨夜星夜送往黄宗羲家中。但黄宗羲却见都不见,仿佛已经料到了对方会这么做。
今天,沈万重的表情明显不是那么轻松。
只是,让他微微放松的是,黄宗羲如约抵达,没有缺席今天的聚会。
“好了,话不多说。我们今日正题,虽然朝议这一关过了,给了我们一个机会收拾此事。但接下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再犯了。”黄宗羲指的显然是苛待工人之事。
大家心有余悸,纷纷颔首。
“黄社长金玉良言,我等都谨记在心。”黄福文等人纷纷说。
“黄社长放心,想要降低成本,的确是不该从别人身上敲剥。这种昧着良心的事情,我可没干过。”
“往后是不干了……”
……
“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能掉以轻心。”黄宗羲沉吟稍许,说:“调查的事情,不在于调查的结果。而在于调查之后,我们上书的结果。就如同最低工资制度与户籍限定制度一样,接下来,我们一样要再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沈万重仿佛预感到了肉疼的感觉。
果不其然,黄宗羲露出了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表情:“奏请陛下,设立劳动契约税,要求所有雇工必须签订契约,每一份契约留底县衙时,交纳一笔社会保障费进入国库,设立社会保障与劳动管理署。”
“啊?”众人纷纷一脸吃痛的表情。
作为纳税人,主动要求加税。这可真是高风亮节,可谓是千古无人,后无来者。
沈万重等人更是深切明白,一旦这事儿干出来以后,往后他们将要面对同仁极大的压力。毕竟,这可是面向所有工坊主都会交纳的税费。
谁能不恨?
但是,面对黄宗羲的新词汇,大家都谨慎地保留了怀疑的态度。
“还请黄社长解说一二,我真是愚昧……不解……”黄福文感觉嘴巴有点干涩,又有点肉疼。
显然,这是缘自朱慈烺在后世深恶痛绝的社保制度了。
对于后世的劳动者与企业而言,都觉得这是沉重负担,是以国家信用为基础的庞氏骗局。但对于一个国家而言,这却是江山永固的不二法门。
当然,也可能会觉得这太超前,会在明朝水土不服。
但朱慈烺并不担心,这会儿的意大利其实就已经有国家放贷给市民,将市民与国家的利益绑定在一起。朱慈烺并不担忧在明朝就干不来。
都是一回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