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魂游天外,迷迷糊糊地想着,如果这个时候开口求他带我去朝鲜,不知道他肯不肯爽快答应?
唉,毕竟他已是一个皇帝,而我是他名正言顺娶回来的妃子,皇帝出征带个妃子同行,只怕不大好处理吧?
我不想让他为难,可是又不想一个人被扔在狭隘的宫闱之中,整天面对那些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乏味且无聊。
发丝被撩到一旁,耳后轻轻落下湿润的吻印,皇太极的声音极具蛊惑力,“真的不稀罕么?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居然让你如此不屑?”
我吃吃地笑起,明白他这是在替自己抱屈。
以前我想做他的大福晋,可他却是无能为力,如今他已有能力主宰天下,我却又不稀罕这个虚名了。
仰起头来,我在他左侧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做皇后要统管后宫,劳心劳力不说,往往还是吃力不讨好……我对打理那些妃子们的吃穿住行没兴趣,所以容我偷个懒,我不要做你的皇后,我只做你的妻子便可。”
“我的妻子?”他喑哑地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我微微一笑,转身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凑上红唇,“你在哪,我在哪……生死相随!我只做你的妻子,只是你的妻子!”
“悠然,我的妻……”
六月底整个皇宫开始大肆粉修,听说皇太极和范文程等人商量,要仿北京紫禁城的样式把各个殿阁都定下名称来,到时候各殿门头上都需挂置满汉文字的额匾。
我这段时间正为了习武的事情忙得不亦乐乎,加上我早已表明不愿做后宫之主,是以这种装修整顿的事,乐得全权丢给哲哲去伤脑筋。
哲哲得了便宜,自然也就对我宫里宫外进进出出的行为,睁一眼闭一眼地不加干涉过问,大家彼此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这日午睡起身,懒洋洋地歪在榻上,擦拭着佩刀。未央进屋替我整理房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主子明天打算穿哪件衣裳?我瞧着前几日新做的颜色都太素了些……”
“什么?”我没听明白。
未央奇怪地看着我,过了会儿,慢慢张大了嘴:“难道……主子您居然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明儿个是大妃的封后典礼!”
“哦。”我淡淡地应了声,隔了三四秒,猛地想到济尓哈朗昨天分手时曾说,打明儿起我就该忙得抽不出身了。
难道指的就是这个?
“既是封后大典,必然得穿礼服去。”
“不是的,主子。”未央耐心地解释,“明儿封后大典,这一应的妃子礼服都需新制的,原先旧的,都不能再穿了。”
我茫然地点点头,最近忙得有点晕头转向,压根儿就顾不上过问宫里头的这些琐碎事情。皇太极也是,怎么就没提前和我透露些内幕呢?万一明早我要傻傻地仍是出了宫去,那该如何是好?
于是想着等晚上皇太极回来好好“兴师问罪”一番,可没想他竟是一宿留在翔凤楼的书房未归。
第二日七月初十是吉日,大清早我便被未央喊了起来,梳洗妥帖,随意挑了件半新不旧的大红鸾凤袷袍,才穿上身还没顾得上照镜子,门外便响起娜木钟的笑声。
“哟,这副打扮真俊哪,都快赛过新娘子了!”她装束也是简单,身上是件淡蓝色的长袍,外头套了件宝蓝色镶边坎肩。她肤色原本偏暗,可是这会子和她一比,我就好像是刚从赤道跑回来的一样。
这个样子如果也算俊的话,那我可实在找不出丑的来了。
少时与娜木钟一同出门,只见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妃子,我素来与她们交往不深,这些人里头只能报得出名字,却不熟识其禀性。
布木布泰一身桃红色袷衣,衣襟上绣着金丝彩凤,十分抢眼,愈发衬托得她肤色细腻,滑若凝脂。
“西侧妃的这身行头怕是颇费手艺啊!”娜木钟啧啧称赞。
布木布泰笑而不答。
颜扎氏在一旁笑道:“那是她丫头手巧,宫里头论起针黹来,怕没一个能及得上苏茉儿的……”我走上两步,颜扎氏住了嘴,目光掠过我,掩唇轻笑,“啊,东侧妃屋里的未央也是不错的。”
我无所谓地扯了个笑容,“既然苏茉儿有这个能耐,倒不如让她费心替咱们裁制新礼服!”
“奴婢不敢放肆!奴婢雕虫小技,让东侧妃见笑了。”清越的声音,如同山中的泉水溅落,丁东有声。
“没有敢与不敢的……”我知道苏茉儿素来聪慧,心灵手巧不说,在待人接物上头也是落落大方,一点没有寻常宫女的那种阿谀奉承,扭捏作态。
我对这丫头还是存有几分好感的,只可惜她是布木布泰的陪嫁丫头,也算是布木布泰的心腹。
哲哲这会子人已不在后宫,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里头,论起身份尊卑,以我这个东宫侧妃为大,紧接着便是西宫侧妃布木布泰。
当下在礼官的带领下,我们这一干人分拨站了两排,由我和布木布泰领头,浩浩荡荡地往金銮殿行去。
入殿之前,先得在门口等候,我闲着无聊,左右张望了会儿,果见门头上新添了块匾额,金灿灿地用满汉字体分别写了“崇政殿”三个大字,满文在左,汉文在右。
一时钟鼓之乐响起,诸位和硕亲王、多罗郡王、固山贝子、文武官员分左右两队从大殿侧门入内。
赞礼官嘹亮的声音响起:“恭请诸位妃子入殿!”
布木布泰稍稍一让,眼神示意让我先行,我颔首微笑,也不与她客气,姗姗往前。
入得殿中,只见蟠龙柱前,香雾缭绕,殿中大堂摆放一张檀木案几,哲哲身着华贵礼服,珠光宝气,安然娴静地跪在案后。
皇太极就端坐在龙舆之上,目光落在我身上时,微微一怔,上身前倾,竟是几欲站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跪伏,我余光瞥及左右,见布木布泰等人亦是屈膝跪下,忙提了袍角,作势欲跪。
“你站着!”皇太极噌地从龙舆上站起,踏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抬手指着我。
满朝文武讶然,皆是困惑不解地将目光往来在我和皇太极之间,就连哲哲也是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看向我。
皇太极紧蹙眉头,一脸的不悦与懊丧。
面对众人怪异的逼视,我开始觉得不安起来。
“你站到边上去!”皇太极随手一指。
侧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他指的位置在右边,那里正站着和硕郑亲王济尓哈朗。我稍稍一愣,济尓哈朗面色平静,目光中隐有鼓励之色,于是应了声:“遵旨!”快步走到济尓哈朗身侧,靠着蟠龙柱站定。
从我站立的角度,能很清晰地看到哲哲的正面,她双肩低垂,双手不安地半握,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铺垫了明黄绸缎的托盘,盘内左侧搁着一枚玉玺,右侧搁着一册文书。
皇太极瞥了我一眼,似是松了口气,挥手示意祝礼官继续。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天地授命而来,既有帝皇一代之治,则必命匹配心腹视为皇后,赞襄朝政,坐立双成,同立功德,共享富贵,此乃亘古之制,位守三纲五常,系古皇帝等所定大典。今朕登基为帝,当仿古圣皇帝所定之大典。又蒙天佑,得遇大妃系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特赐予册宝,位出诸妃之上,命为清宁宫中宫皇后。你务以清廉、端庄、仁孝、谦恭之义训诲诸妃,更以贤德之训,使天下妇人仿法。勿违朕之圣意!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
“臣妾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哲哲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皇后免礼!”祝礼官唱了声喏,将托盘端起,象征性地交到了哲哲手里。
哲哲双臂展开,牢牢地将托盘奉于手中,我见她双靥泛红地在掩饰自己的激动与紧张,可惜情绪不得完好控制,微微战栗的手指仍是将她的内心泄露无遗。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自开辟以来,有应运之主,必有广胤之妃。然锡册命而定名分,诚圣帝明王之首重。哈日珠拉系蒙古科尔沁之女,秉德柔嘉,持躬淑慎。朕登大宝,爰仿古制,册为关雎宫宸妃。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
我的心思正放在哲哲身上,冷不防祝礼官朗声这般宣读出来,竟是不由得一愣。
“关雎宫宸妃领旨谢恩!”祝礼官再次提醒我。
我心跳加快,尴尬地扯了个笑容,正欲踏步站到哲哲身后去,皇太极在台上又是沉声一指:“你莫动,不必谢恩了。”回手指向祝礼官,“你继续……”
满朝亲贵顿时又向我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娜木钟系阿鲁阿霸垓部之女……册为麟趾宫贵妃……
“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巴特玛?……册为衍庆宫淑妃……
“奉天承运……布木布泰……册为永福宫庄妃……”
随着一道道旨意的下发,娜木钟、巴特玛?、布木布泰三人依次从祝礼官手中接过各自的册文,而后按照位份的高低分别站到了哲哲身后,四人连同十数名后宫妃子一齐向皇太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少时礼毕,皇太极缓缓从台阶上踏下,大步往门外走去,哲哲落后他半步之隔,手捧皇后玉玺及册封文书,亦步亦趋。
娜木钟、巴特玛?、布木布泰等人紧随他二人之后,鱼贯而出。
我站在原地不知进退,眼瞅着文武大臣都走出崇政殿了,凝神想了想,问道:“照规矩,我该跟去,还是留在这里?”
身侧久久没有回应,我猛地回头,愕然发觉济尓哈朗早不知去向,原先的位置上不知何时竟已变成了多尔衮。
我瞪大了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皇上仿汉制,可惜我对汉人的东西不熟。”他凑近我,吃吃地笑,“不过……作为封后大典上唯一不用下跪的女人,你算不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委实不愿再和他多有纠葛,左右瞧着大殿上已是人去殿空,忙甩袖大步朝外头走,却不想抬脚才跨出一步,左手手腕便被他一把抓住。
“做什么?”我低叱抽手,无奈被他箍得死死的,甩都甩不开。“睿亲王请自重!”
“自重?”他呵呵一笑。
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寒,为何他的表情明明是在微笑,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的善意?
“撒手!”我心慌意乱,右手对准他的面门虚劈一掌。
他侧头避过,我顺势抬脚去踢他膝盖,却不料被他抢先屈膝顶了回来,同时右手微微一拧。
我“哎呀”一声痛呼,左臂顿时被他反绑于背,疼痛难当。
多尔衮右手拧着我的左臂,左手绕到我身前,突然用力将我的腰肢搂紧。他的前胸撞上我的后背,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节奏的心跳,没过多久,耳畔响起他阴阳怪气的笑声,“嫂子真是好狠的心!”
我挣扎了几下竟是完全无法动弹,不由得怒从心气,火道:“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多尔衮不答反问:“这便是济尓哈朗督导了一个月的成果?”他冷笑,呼吸吹散在我头顶,“想学骑射刀剑,为何不直接来找我,却非得找他?论起行军打仗,他难道能比我更厉害么?”
我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哪有工夫探究他话里的其他意思,只得叫道:“睿亲王贵人事忙,我不敢劳您大驾……”
“那我打明天起会很闲!”
他松开手,我揉着发麻的胳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好意思,打明天起我会很忙!”
“忙什么?忙着做你的宸妃娘娘?”他阴冷地笑,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你绝不可能会忙……”
我懒得再多和他作这种口舌之争,觑空扭身跑出了崇政殿,狼狈地撒腿往后宫跑。
多尔衮倒还算有点忌惮,没有上撵着追来,等我气喘吁吁地跑进了翔凤楼,穿楼而入时,却惊讶地发现满院子跪满了人。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群妃子们,向皇太极与哲哲二人行完三跪九叩大礼后,纷纷起身。皇太极站在中宫的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随后撇下一众妻妾,大步往翔凤楼走来,身后仪仗扈从紧随其步。
在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突然低柔地扔下一句话:“虽然你未必稀罕,但该给你的,我必然要给你……”
我心头一暖。
侧头看向我住的东屋,那里的门头上已然挂起一块匾额,“关雎宫”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犹如一缕阳光温柔地照暖我的心房。
七月初十这日,皇太极一口气敕封了一后四妃,哲哲住的中宫赐名“清宁宫”,我住的东宫赐名“关雎宫”。布木布泰原住我对面的西宫,此刻却被迫搬去了西南首的次西宫,把屋子让给了娜木钟。西宫赐名“麟趾宫”,次西宫赐名“永福宫”,而位于后宫东南侧的那间次东宫却赏给了巴特玛居住,宫名赐名“衍庆宫”。
除此之外,皇太极还把皇宫正南宫门赐名“大清门”,八角殿赐名“笃恭殿”……
大清仿明,定下“一后四妃”后妃制的同时还定下了公主制,规定皇后所生之女称“固伦公主”,妃子所生之女及皇后的养女,称“和硕公主”。
不过事前谁也料想不到布木布泰会被连降两级,名分居然排在了娜木钟与巴特?之后!
皇太极做出这样的安排分明是有意的!一方面压制了哲哲为后的气焰,一方面抬高了察哈尔福晋的声望,从而达到后宫势力的均衡。
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哲哲固然为后,娜木钟和巴特玛?的荣升,也注定了布木布泰的降位。
三升一降之间,所隐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秋日的夜晚已透出一层薄薄的凉气,可是屋内仍未到使用地炕的时候,我有些怕冷地往他怀里缩了下,眼皮不停地打架。
皇太极一手揽着我,一手轻轻搁下指尖的笔管。
“唔,折子批完了?”我在他腿上稍稍挪动发麻的身子,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他用下颌抵着我的头顶,轻笑,“先别忙着睡,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勉强睁大了眼睛,困涩地问:“什么东西?”
他笑而不语,将一本黄皮册子慎重地交到我手里。
分量不轻,掂着手心里沉甸甸的。我随手打开,展开长度足有两尺,黄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我使劲瞪大眼辨认,然而视线早已模糊,看得甚是吃力。
横长条幅,从左到右一共写了三种文体,一种满文,一种蒙古文,最后是汉文。
我跳过前面两种,直接看汉字部分:“奉天承运,宽温仁圣皇帝制曰:自开辟以来,有应运之主,必有广胤之妃。然锡册命而定名分,诚圣帝明王之首重也。兹尔海兰珠系蒙古科尔沁国之女,秉德柔嘉,持躬淑慎。朕登大宝,爰仿古制,册尔为关雎宫宸妃。大清崇德元年七月初十日。”
我心里一颤,这是册文!
白天的时候在崇政殿聆听宣读的应该就是这份东西。
“这汉文部分可是出自范章京之手?”
“你倒是一猜一个准。”
我微微一笑,指着册文内“海兰珠”三个字说道:“比起哈日珠拉,我更喜欢汉译的这个名字,很美……”
“哈日珠拉”乃是蒙语,准确发音为harjol,范文程能以这个音节想象出“海兰珠”这等富有诗意的名字,真是甚得我心。
皇太极哑声:“难道你只看到‘海兰珠’三个字么?”
“哦,还有别的什么吗?”我故意逗他。
其实我的记性还算不赖,自个儿手里的这份册文,除了汉文部分与白天宣读时的满语在翻译上稍许有所差别之外,犹记得在娜木钟等其余三人的册文内,好似还多了一句“恪遵皇后之训,勿负朕命。”的训言。
“有。”他温柔地低语,声音略带磁性,煞是悦耳,“还有我的心……”
我怦然心动,满满的幸福与感动溢了出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皇太极低吟着《诗经》上的《关雎》,用他的双手带着我的手,从桌案上取过那枚“制诰之宝”的皇帝玺印,四只手一齐用力在这份册文的落款处盖下鲜红的印记。
“悠然,我皇太极纵有后宫皇妃无数,你却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
我遽然一颤。
宸妃……
宸者,帝皇也。
宸妃!宸妃……
皇帝的妃子!
唯一的妻……
册封后妃之后,宫里开始忙碌着制定后妃的礼服、仪仗等等事宜,然而我随即发现,宫中人人都很忙碌,唯独我一个,真如多尔衮所言,是最得闲之人,彻彻底底地成了甩手掌柜。
我虽然位列哲哲之下,又是最得宠的一个,然而我实在性子懒散,对这些不大上心。再加上皇太极有意庇护,哲哲也不敢太过支使我干活,只得任由我逍遥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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