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他当初在立汗的事上帮过你,而且……他的大福晋哈达那拉氏还是咱们兰豁尔的生母。”
皇太极一把抓住我的手,感慨道:“罢了,罢了……若论以身作则,我这个做大汗的,第一个便难逃妻子的温柔乡、枕边风,还如何去指责他人。”说着,在我掌心处细细亲吻。
我嘻嘻一笑,为他能听我的话,放过莽古济的长女,倍感欣喜。
皇太极仍是那个皇太极,虽然他即将为皇为帝,但说到底还是怜我、爱我的皇太极!他爱我的心意,始终未曾改变!
这之后,皇太极将取得的正蓝旗牛录和正黄旗牛录混编后再一分为二,组成新的正黄旗和镶黄旗,由自己亲自统领。又在原先的正蓝旗中抽调八个牛录给大阿哥豪格,并将豪格所统领的镶黄旗旗纛更名为正蓝旗。
天聪十年正月初十,十一岁的马喀塔终于在皇太极的坚持下,下嫁额哲。因是嫡出的格格,嫁的又是蒙古察哈尔首领贝勒,排场自然又是不同。
我知道皇太极是有些等不及了,非借着这场联姻把蒙古各部的人心全部拉拢过来才行,我原还想再把马喀塔留上两年的,如今只好作罢。
漠南蒙古贝勒们果然识趣,在额哲的带头下,一齐上奏要求皇太极上尊号称帝。皇太极当即表示朝鲜乃是兄弟邻邦,也需与之共议,而那些外藩未至的蒙古贝勒们也需一一通知到。
二月初二,皇太极以吊唁朝鲜王妃丧逝之名,命户部承政英俄尔岱、马福塔等,率领包括蒙古使臣在内的一百七十五人赶赴朝鲜,他们给朝鲜国王带去了一封以大金八和硕贝勒、十七固山大臣,以及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的名义所书的信函,书曰:“我等谨遵上谕,遣使相闻,王可即遣亲近子弟来此,共为陈奏。我等承天意,奉尊号,事已确定,推戴之诚,谅王素有同心。”
二月二十二,在皇太极一而再、再而三的敦促下,济尓哈朗终于迎娶苏泰进门。他摆明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真叫人气煞却又无可奈何。
皇太极怕济尓哈朗胡来,特意吩咐哲哲全权处理,既然大汗这般关照了,哲哲也不敢马虎,提前一天便把苏泰接到宫里,当晚送亲,更是亲自领着一群汗妃福晋们体体面面地将苏泰送上花轿。
整场婚宴置办下来,仅筵席便开了一百二十桌,竟是比马喀塔下嫁那会儿还要风光热闹。
三月初四,皇太极下令将文馆扩建,改成内三院,分别为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
三月二十,遣往朝鲜的英俄尔岱等人返回盛京,略述经过,竟是在汉城险些遭到掠杀焚书,朝鲜国王不仅拒收信函,甚至还书信给明朝边将,告发大金国汗称帝之事。
幸而英俄尔岱机警,从朝鲜逃回的同时还截到了那封书信……
此刻,那封信就摆在皇太极的面前。
“砰!”皇太极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案几上的笔架哗啦直摇。
我上前扶住笔架,见他满脸怒气,不禁忐忑地取了那封信笺细细参看。
信是用汉字写的,骨架端正,虽说不上绝佳,倒也透着几分清爽。
“国运不幸,忽遇丁卯年之事,不得已误与讲和。十年之间,含愧忍辱,前为一番,以雪其恨,此我拳拳所注念者也。今满洲日益强盛,欲称大号,故意以书商议,我国君臣,不计强弱存亡之形,以正决断,不受彼书。满洲使臣,每日在此恐吓索书,我辈竟未接待,悻悻而去。都内男女,明知兵戈之祸在于眉睫,亦以决断为上策。大人可晓谕各处屯民知悉,正真贤人,各摅谋略,激励勇猛之士,遇难互相救助,以报国恩。”
信写得文绉绉的,字里行间透着朝鲜的一国之君对大明边臣的唯唯诺诺。
“丁卯年……丁卯年是哪一年?”
“天聪元年。”
“啊,天聪元年……”我拖长了声音,“那么那个时候我还在呢,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极原本愤怒异常,突然被我胡搅蛮缠地岔开话题,先是一愣,渐渐的眼神里恢复平静,露出一脉柔情来,“我不信你能忘了!”
我抿嘴一笑,假装恍然大悟道:“啊,想起来了,可是大汗亲征,攻打锦州么?”
皇太极面色一沉,恶狠狠地说:“你故意揭我创疤!”说着,双手十指箕张,作势向我扑来。
我大笑着扭身闪开。
“你伤了我的心!”他突然黯然下来,眼睑下垂,双肩微颤。
我先还笑得起劲,可转眼见他咬着下唇一声不吭,联想到当年宁锦惨败,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的情景,顿觉自己的玩笑有点过火了。
“皇太极!”我慌了神,紧张地靠近他,“对不起……”
轻轻触碰他,他紧蹙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连叠声地呼喊,心慌意乱,“对……”
腰上猛地一紧,我嘤咛一声被他用力搂在怀里,惊讶间唇上一暖,已被他深深吻住。呼吸为之一窒,我憋得胸闷,伸手握拳捶他,他只是不理,仍是勒紧我的腰肢,抵死缠绵。
就在我快要透不过气来时,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眼眸深邃,情动意缱,“这是惩罚!”他用右手拇指轻轻抚触我红肿的唇瓣,魅惑地笑,“若是仍答错,便再罚!”
我急忙举双手过头,叫道:“我投降,我知你指的是元年正月里阿敏和济尓哈朗出征朝鲜之事。”
那一次出征,阿敏竟是一路进逼汉城,最后甚至把朝鲜国王李吓得逃离京都……转念想到此时阿敏早被幽禁于高墙之内,只怕有生之年再难重见天日,不觉呆住,担心自己失言,又会勾起皇太极的不快。
然而他却并未多加在意,低下头又在我唇角偷去香吻一个,轻笑道:“答对了……有赏。”
“耍赖!”有很多时候,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异常冷酷无情,但在我面前却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时而会撒撒娇,时而会恶作剧……
“悠然,你如何看待这封信呢?”
我歪着头想了想:“我觉得你不该生气啊,朝鲜长期受汉人儒家文化熏陶,以汉为尊,以明为主,会有这样的抵触行为是必然的。若是简简单单的一封书函能令他们俯首归顺,那才真的是想法太天真了呢。”我笑吟吟抓了他的辫梢放在手里把玩,“你什么时候变得天真了呢?皇太极……”
“坏女人!”他笑着扯回他的辫子,“倒是应该问,你什么时候脑子变得这般好使了?”
“我原就不笨,更何况我了解你……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比了解我自己更甚!”
他微微动容,感性地凝视着我,“谢谢你,悠然。”话音一顿,转开话题,傲然地说,“虽然这件事的确给我提供了一个发兵朝鲜的绝佳机会,但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得把精力集中放在定尊号的事情上。朝鲜的无礼我会记得,暂且由他们再逍遥一阵,早晚会收拾了他们!”
翌日,皇太极召诸贝勒大臣传阅此信后,决定先遣人持书前往朝鲜晓以利害,勒令其以诸子大臣为人质送往盛京,如若不许,则将出兵征伐讨之,绝不容情。
天聪十年三月二十二,外藩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齐聚盛京,承认皇太极为汗,并奉上“博格达?彻辰汗”的尊号,其意为“宽温仁圣皇帝”。
数日后,都元帅孔有德、总兵官耿仲明、尚可喜等各率所属官员请上尊号称帝。
四月初五,内外诸贝勒及满洲、蒙古、汉军百余人联合请上尊号称帝。那日大殿之上,多尔衮代表满洲捧满字表文,科尔沁土谢图济农巴达礼代表蒙古捧蒙古字表文,孔有德代表汉官捧汉字表文,分别率群臣跪读表文。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接下来的一切已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称帝之日正式定在了四月十一。
这日四更天刚过,原该正在斋戒中的皇太极突然跑到东宫来,强行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硬逼着我给他穿衣。我先还迷迷糊糊的云里雾里,到得后来,见他身着朝服地站在窗下,炕桌上的烛台摇影,将他的英气迫人映照得一目了然,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威严冷峻的帝皇气息。
渐渐地,我手指发颤,竟是不能自已地捂住自己的面颊,流泪啜泣起来。
皇太极慌了神,忙把我抱到床上,紧张地询问我。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哽咽流泪,说不出话来。
“真是急死我了!”他生硬地绷紧了身子,用手托着我的下巴扳起我的脸,疼惜地替我拭去泪痕,“怎么了?难道你不替我高兴么?”
“我当然……替你高兴!我这是……喜极而泣!”我一把吊住他的脖子,亦哭亦笑地搂紧了他,“你终于要称帝了,你终于要成为大清的皇帝……”
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久到以为这只是个我穷其一生也无法等来的美梦,却在这一刻,梦境成真,终于被我亲眼目睹到了。
“悠然!”他紧紧拥住我,托着我的腰将我从床上抱了起来,带着我疯狂地旋转,“是的!我要称帝了!我要做大清国的皇帝!而你……将是我大清国的皇后!”
天旋地转,我在刹那间失去思索的能力。他仿佛将我突然抛至云端,氤氲朦胧,令我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皇后……
让我做皇后?!
是的。
皇后!
我并没有听错。
皇太极果然说到做到!
在我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时,他已命人迅速替我换上大妃的礼服。整套衣裳穿戴在身上,裁减合体,肥瘦适中,这显然并非是哲哲之物。
我几乎是在懵懂的状态下被皇太极拖出了东宫,外头负责仪仗的八十四名奴才一律绿衣黄褂,腰上系着红带子,排列有序地站满了整个庭院,整装待发。
翔凤楼前一群大大小小的汗妃们跪在地上恭候圣驾,哲哲跪在最前头,听得仪仗开始奏乐,便缓缓抬起头来,秀目扫到我的一身打扮时,她全身一震,脸上刚刚扬起的笑容顿时僵住,嘴唇颤抖地抽搐,面如死灰,血色尽褪。
汗妃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看着我,那些个又惊又羡的神情,似乎恨不能把我身上的礼服给扒下来,直接披到自个儿身上。
时辰尚早,天色仍是灰蒙蒙的,皇太极不由分说地将我拖出翔凤楼,连眼角余光也未曾往哲哲她们那头瞥上一眼,身后乐声紧随,仪仗队亦步亦趋。
金銮殿前人头攒动,我顿时呼吸一紧,窒息感扑面而来,只觉得那一道道利刃般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似乎能将我凌迟般处死。
稀里糊涂的脑子里一团糨糊,等到回神,我已被皇太极带进金銮殿,手拉着手踏上台阶,端坐上金灿灿的龙椅。
我别扭地挪动身子,作势欲起,却不料被皇太极霸道地按住,不得动弹。
这时脚步声井然有序地传进大殿,八和硕贝勒、十七固山大臣、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以及朝鲜派遣至盛京的两名使臣鱼贯而入。
殿内黑压压地跪倒一片,我极目望去,透过敞开的殿门,可以清楚地看到殿外的空地上,参礼之人整齐地跪伏。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太极坐在我左侧,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迷人的傲气与自信。
台阶下,赞礼官手捧祝文,从一侧走到中央,朗声念道:“惟丙子年四月十一,满洲国皇帝爱新觉罗皇太极感昭告于皇天后土之神曰:朕以眇躬嗣位以来,常思置器之重,时深履薄冰之虞,夜寐夙兴,兢兢业业,十年于此,幸赖皇穹降佑,克兴祖、父基业,征服朝鲜,统一蒙古,更获玉玺,远拓疆土。今内外臣民,谬推朕功,合称尊号,以副天心。朕以明人尚为敌国,尊号不可遽称,固辞弗获,勉循群情,践天子位,建国号曰大清,改元崇德元年……”
我激动得全身战栗,讷讷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面对此情此景,百感交集,无语凝噎。
少时,底下众人列成左右两班,我抬眼望去,只见多尔衮与科尔沁贝勒巴达礼、多铎与豪格双双从左边班列中站出,同时岳托与额哲、杜度与孔有德双双从右边班列中站出,他们每两人合捧一枚皇帝御用之宝,表情凝重肃穆,一齐上前跪献至阶前。
我仔细瞧着这八个人,有满有蒙又有汉……皇太极即将成为一个统治满蒙汉三族的皇帝,而不再是局限于满族的大汗。
“博格达?彻辰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宽温仁圣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清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连绵不绝地由殿内传至殿外,呼声雷动,几乎每个人都是兴奋地在振臂呼喊。
我正备感心神激荡,忽然从一角传来细碎的争执声,先还动静不是很大,可没过几分钟,吵闹声居然穿透热闹喜庆的乐声直达整个大殿。
皇太极眼底射出一道犀利的寒芒,瞳仁愈发显得黢黑深邃。
大殿上正跪伏膜拜的人齐刷刷地把头转向那一侧,我细眯起眼,角落里光线不是很足,可依稀瞧服饰打扮,也能辨认出是两名朝鲜人。
这两个人……
如果没记错,是朝鲜国王惧怕大清有异动,而特意派遣至盛京的使者。略瘦些的名叫李廓,另一个叫罗德宪。
瞧这架势,两个人皆是硬邦邦地直着身子,任由一旁的侍卫撕扯拉拽,只是不肯屈膝下跪。争闹间两人衣衫俱裂,神情相当狼狈,然而脸上的傲气却仍一成不变。
皇太极微微蹙眉,面现不悦之色。今天是他登基称帝的大日子,却没想朝鲜人居然敢如此直面拂逆,这真好比当场扇他耳光,让他下不来台。
我暗暗焦急,突然人群里跳起一个人来,冲着罗德宪上去便是一拳。罗德宪惨呼一声,仰面翻倒,那人跳到他身上,挥拳便打。李廓在一旁被人拽住胳膊,眼看着同伴被殴,却只能不断声嘶力竭般地怒吼咒骂。
“住手!”皇太极冷喝一声,伸手遥指,“多铎,不得无理!”
多铎低咒一声:“走着瞧,迟早要让李跪在这殿上……”悻悻退下。
李廓和罗德宪狼狈地扶持而起,罗德宪满脸淤血,嘴角淌着血丝。
“皇上,朝鲜使臣无礼,论罪当诛!”豪格启奏,底下众臣顿时纷纷依附,七嘴八舌地主张拿这俩朝鲜人祭天。
我忐忑不安地看向皇太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罗德宪和李廓,虽然相距甚远,可那看似平静的目光到底还是让这两个朝鲜使臣打了个哆嗦。
“你们两个……”他缓缓启口,声音冷凝,犹如冻结的寒冰,“如此行径,想必是李授意而为了。”
罗德宪和李廓闻言,面色大变,正待解释些什么,皇太极已抢在他们开口之前,冷哼道:“李让你们对朕这般无礼,无非是想借朕的手杀了你们,让世人觉得是朕先行挑起衅端,杀戮使臣,好使朕背上背弃盟誓之名……”
罗德宪和李廓表情扭曲,一副义愤填膺却偏又被皇太极硬逼着吞下苍蝇的痛苦模样。
“朕就在盛京等着李送交人质……如果仍是执迷不悟,便如多铎方才所言,朕自然有法子让他亲自到这里来给朕下跪!”目光一寒,“你俩的不敬之罪,朕当教你们的大王如数偿还!”
一席话语速平稳,波澜不惊,偏又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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