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扑倒在他身上,左手撑地的时候蹭破了掌心,火辣辣地疼。
那人哎哟哟地喊起,估计仰天摔倒时后脑勺磕地上了,撞得不轻。我满心歉疚,忙忙地伸手想拉他起来,“对不住!对不住……”
手才抓到他的胳膊,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掌挥开,多尔衮微恼的声音跟着传来:“留下你这女人可真是个祸害!”
那名男子很快便被人扶了起来,只见他约莫三十来岁,肤色略白,相貌清癯,举止儒雅,马褂长辫,体型与寻常女真人无甚分别,我却横竖瞧着他觉得有点别扭和眼熟。
他在瞧见多尔衮、多铎兄弟二人后,面色微变,来不及拍干净身上的泥土,忙恭恭敬敬地行礼,“两位贝勒爷吉祥!”
多铎冷哼一声,态度甚是傲慢,多尔衮似乎也没把他多放在眼里,只是淡淡地冲他略一颔首。
我听他说话,脑子里猛地灵光一闪,凉凉地吸了口冷气。
是他!原来竟是他——那个在苏密村时告知我“七大恨”的范秀才!
正觉惊异震撼,范秀才身后唯唯诺诺地走出来一个人来,身上居然穿了一袭青色衣衫,对着多尔衮兄弟躬身一揖到底,“两位贝勒……”
“唷!”多尔衮突然笑起,满脸堆笑,“祖大人客气了!”
他说了这句话后,对面作揖之人面露困惑之色,范秀才见状,小声在那汉人耳边嘀咕了一句,他这才恍然笑起。
这种场面在我看来相当诡异——很明显一边是汉人,一边是满人,双方语言沟通不是很顺,颇有鸡同鸭讲的味道,关键时刻全靠范秀才在旁细心翻译——然而诡异之处就在于此了,他们彼此间听不懂的话语,在我听来却都是一样的,完全没分别。
我汗毛直竖,寒森森地打了个激灵,吸了口气悄悄往后挪了一步。没曾想多尔衮死死地拉住了我的胳膊,小声在我耳边恐吓说:“你再动动试试,我拿刀剁了你的脚!”语音森冷,竟不像是在玩笑。
我吓出一身冷汗,不敢再轻举妄动,悄悄侧目望去,却见多铎在一旁冷眼瞅着我,幽暗的眸光里藏着深彻的探究,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双方没有太多的语言交流,事实上由于沟通不便,大家好像都没什么兴致要说话,彼此寒暄几句,也权当走个过场罢了。于是没过几分钟,多尔衮便扯着我往镶白旗的营帐走,便走边直嚷着叫饿。
我心里暗叫一声:“可惜!”恋恋不舍地回头瞥了眼十丈开外的黄顶子,却有些意外地看到范秀才领着姓祖的汉人走进了汗帐。
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住。
“又想搞什么?”多尔衮的声音明显透出不悦,“你在看范文程还是祖大寿?那两个汉人有什么地方吸引你看个没完,竟还摆出一副难舍难分的表情来……”
范文程?哪个范文程?范秀才……是范文程?清朝第一汉臣范文程?!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
而祖大寿,我对此人虽然不是很了解,可是我却很八卦地知晓他有个外甥大大的有名,那就是日后名留青史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
没想到啊,居然……
“走!”多尔衮似乎当真动了肝火,毫不顾惜地使劲拽了我的胳膊往前走,“饿死了!回去吃饭!”
多尔衮把我当成了使唤丫头,他和多铎在用早膳的时候,非让我站在一旁伺候。我其实早已又累又饿,昨晚上飞机之前我就没吃饱,经过一宿的折腾,肚皮就快贴到背心上去了。
可是……
咽了口唾沫,心里忍不住把浑蛋多尔衮诅咒了一百遍。
“哥!”多铎似乎特别嫌我碍眼,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发作道,“你能不能让这女人滚蛋?”
这是我巴不得听到的一句话,可惜多尔衮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未置可否。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地上去。
“哥,军营里不能玩女人!若是被大汗知道你私藏了那么多的女奴,恐有责怪。之前你攻打大凌河时冒进突袭,已为大汗不喜,如今再搞出这等事来,只怕……反正你也尝过新鲜了,不如趁早解决的好,免留后患,遭人把柄!”
多尔衮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多铎面上转喜,站起说:“那好,我这就……”
“不急,吃完再说。”挥手示意多铎安心坐下。多铎犹犹豫豫地坐下了,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我顿时惊得手足冰冷,膝盖一阵发软。
在刚刚过去的七八个小时里,我都是浑浑噩噩,没怎么冷静地思量一下自己的处境,满心期盼的就只是想要去见皇太极,实在是兴奋冲动过了头。
此刻细细想来,其实在没见到皇太极之前,无论我是否落在多尔衮的手里,我都处在有种看似安全,实则危险的边缘地带——一个不小心,随时可能送了自己的小命。
回想起之前对待多尔衮大呼小叫的态度,脑门上不禁冷汗涔涔。我之前的那种有恃无恐到底来源于何处啊?多尔衮看似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实则却是最最喜怒无常的一个人。跟这种人打交道,若没几分小心谨慎,一味胡来,我只怕真会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不由自主地掐了把自己的手背,这个身体……是自己的,不是东哥,不是借尸还魂,是真真切切的步悠然!这要是有个万一,那可真的就是万劫不复,永不超生了!
满脑子正胡思乱想,没了主张,陡然间竟又惊骇地发现自己两处手腕皆空,那串翡翠手串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我竟茫然无知!
是在路上遗失了,还是……留在现代了?
“女人,你在害怕什么?”多尔衮戏谑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茫然抬头。他就在我身前站定,观望帐内,多铎已不知去向。
“十……十五爷呢?”
“出去办事了。”他轻笑,手指随意地撩拨起我肩头披散的发丝。这个动作太过暧昧,我心里咯噔一下,好比吃饭时嚼了粒沙子,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还是不愿告诉我你的来历吗?”他的话云淡风轻,可是我却不敢再当戏言来听。下巴被他捏住抬起,我惊惧不定地望入他的眼底,那里深不见底,不带丝毫感情。“多铎一会儿可就回来了……”
我心中一颤,震骇间慌乱脱口道:“我……我是蒙古人!”
“哦?蒙古人?”多尔衮微微眯起眼,像头伏击猎物的豹子,我突然察觉自己像是不小心撩拨起了他的某根敏感神经,危险的气息迎面扑来,“林丹汗派你来做什么?”
我一怔,好半天才渐渐省悟过来!
林丹汗……
原来,这才是多尔衮容忍我的真正原因!他从一开始就对我的身份起疑,于是试图借着嬉笑怒骂,放松我的警惕,然后套我的口风?偏我在他面前,还一次又一次地往皇太极的汗帐闯……这个举动落在他眼里,只怕就真成了意图不轨的表现。
也难怪,他竟会毫不避讳和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大谈大汗翻云覆雨的强硬手腕,他其实也是想更进一步试探我吧?
真是晕啊,我稀里糊涂的就这样成了多尔衮眼中的一名“刺客”!
“不……不是!”面对他眼底渐现的杀伐狠厉,我大叫着摇头,“我,我是科尔沁……我是科尔沁部落的!”
他的手缓缓滑过我的脖子,冰冷的手指像柄利刃一般来回抚摸,那种感觉让我浑身战栗,皮肤随即泛起一层细小疙瘩。
“这个谎话编得不够高明哦!其实你这女人还是挺有意思的,就这么死了真的太可惜了!”
“我没有……”呼吸一窒,他手指开始收劲,一点点地勒紧我的脖子,“我真的是科尔沁……不信你可以问你的大福晋乌云珊丹……”
脖子上的力道猛然一松,多尔衮撒手退后,“你知道乌云珊丹?你……真的是科尔沁部落的人?”
“咳咳!”我大口喘气,为了避免他再来这么一次,忙抢着说道:“我不但知道乌云珊丹,我还知道大玉儿……”为了能更大程度地取信于他,我故意不说布木布泰的名字,只说“大玉儿”这个小名。
多尔衮果然惊讶不已,“呵,你知道的还真挺多……”他沉默片刻,退后往木椅上大马金刀地一坐,“说说,你到底是谁?”
“我说什么你便一定会信么?”我冷笑,以退为进,故意把话说得虚虚实实,让他捉摸不透,“我若说我是汗王大妃博尔济吉特氏哲哲亲妹,乌云珊丹和大玉儿都是我的侄女儿,你信是不信呢?”
多尔衮眼底滑过一抹笑意,“若真是那样最好……”话音一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去换套男装,这几天乖乖地待在军帐里,除了正白旗和镶白旗的营地哪都不要乱跑……就算你是汗王大妃的妹子,若是胆敢乱闯汗帐,同样也是死路一条。”
听他口气,似乎信了七八分,我强行按捺下一颗狂跳的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是真是假,回到沈阳,自见分晓!我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顿了顿,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缓了口气,幽然叹道:“阿步!我叫阿步!”
今儿是十一月初一,大凌河军民已在祖大寿的带领下全部归降,大凌河之战已经接近尾声,换而言之,大军不久便可拔营回沈阳。且不说回去后,我的谎言一戳就破,就是想再见皇太极一面,也远比现在要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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