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智也不客气,让军士留在屋外,带着徐庶和荀衍走了进去。
屋内只有一位老人,老人身材消瘦,眼神混浊,须发斑白,袍子打满了大小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老人的背明显驼了,鱼不智走进屋内时,老人正端坐在一张草席上,用毛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背躬得让人难以想象挺直时的模样,而且许是他视力已经不好,脑袋凑得非常近。
鱼不智等人专程到宗门拜访,求见的是墨家巨子,况且徐飘渺带大家过来时,有说过巨子让带他们到议事堂。
如果不是徐飘渺带路,鱼不智很难相信,这位老人就是墨家当代巨子。
简陋的议事堂,清贫佝偻的巨子,放在一起,竟毫无违和感。
老人给鱼不智第一感觉,就象是一座沉默的山,无言而厚重,另外就是坐姿与其他人有异,一时间却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这位想必就是不智城主吧。”
老人将竹简放下,淡笑着对众人说道:“老夫孟进,忝为墨家当代巨子,墨家隐世已久,宗门多年未有客人来访,今不智城主光临,老夫本应起迎,奈何腿脚不便无法起身,还望不智城主见谅。”
鱼不智终于明白,为何觉得巨子坐姿怪异。
感觉比较僵硬,不够自然,原来是腿脚不方所致。
后来才知道,孟进并非简单的腿脚有毛病,根本是双腿齐膝而断。二十年前孟进率弟子出山追查一桩悬案,结果被仇敌暗,一番血战后虽手刃强敌,随行墨家死伤也不小,孟进中了毒镖,毒性奇猛,不得己断腿求生,自此无法行走。
孟进老人请求见谅,鱼不智哪里敢受,忙作揖回礼。
徐庶和荀衍纷纷上前自报家门,与孟进见礼。
礼毕,鱼不智道:“前辈,我与小迪乃义兄弟,小迪师门各位前辈,我等也是心仪已久。今日登门拜访,一是求见小迪师长尊颜,二是贵门多次义助逐鹿领当面表达谢意。前辈开放山门,让我们进来,已经是我等最大的光荣。小迪与我情同手足,前辈是小迪长辈,切勿对我等客气。”
孟进抚须而笑:“既如此,且坐吧。”
两侧地上铺有草席,鱼不智等人各找位置,徐飘渺和禽迪却没有落座,各自走到孟进面前恭恭敬敬行了揖礼,才在其身侧正襟危坐。
大家分别坐定,几名墨家少年鱼贯而入,在案上摆上清茶和山果。
孟进道:“墨家宗门与外界隔绝,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待客,不过清茶与山果皆是谷中产出,茶乃新茶,勉强可入口,各位不妨一试。”
见孟进这样讲,三人纷纷端起茶碗。
鱼不智虽也经常喝茶,对茶之好坏却是没什么概念,无论什么茶能喝就行,墨家的新茶到底好不好,哪里好,他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的。徐庶和荀衍不同,徐庶昔日四处任侠,见闻远超同龄人,荀衍更是出身于荀氏,家学渊博眼界颇高,随便找个题目考校,荀衍都能说出花来,彰显有文化。
徐庶和荀衍对此茶大加赞赏,尤其是荀衍,三言两语将此茶夸了一通,或难免有捧场之嫌,却拍得恰到好处,并不浮夸,让主人听得如沐春风。
刚开始的时候,孟进对徐庶更有好感,徐庶身上兼具游侠和文士气质,又出身寒门,与出身名门、纯粹文士路线的荀衍相比,徐庶更容易让墨者生出亲近之心。可等大家评完茶,孟进望向荀衍的目光,明显柔和了一些。
鱼不智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特性,掠人好感于无形。
荀衍长驻飞鱼领,与墨家宗门算是邻居,与墨家的好感度是越高越好。
一番点评下来,屋内笑声一片,宾主尽欢。
气氛融洽了,接下来的谈话更加轻松随性。
鱼不智感谢墨家多次帮助逐鹿领抵御强敌,遍数墨家弟子的卓越贡献,将徐飘渺等进驻逐鹿领的墨家弟子夸了一通。不过,鱼不智都是真实感受,若非墨家弟子大力襄助,逐鹿领或许不至于覆灭,但领地可能承受的损失,必然会高出不少。鱼不智对墨家的感激之情,也的确是真挚情愿体现。
最后,鱼不智感慨道:“宗门位于荒山,采买不便,今飞鱼领就在不远,城内自有相应产出,对外贸易方便。逐鹿领虽非最富庶的领地,但负责宗门日常用度却是不难,望前辈不要推辞。墨家对逐鹿领恩义深重,些许用度不足以回报万一,我没有别的意思,感激涕零,略求心安而已。”
“前辈若还有其他用得着逐鹿领的地方,也请明示。”
“我逐鹿领必全力以赴,不敢推辞。”
屋内之人,都有些动容。
表示愿资助宗门日常用度也就罢了,后面两句却非常重。
鱼不智这样讲,相当于告诉墨家巨子,你们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来,只要逐鹿领能做,绝不会二话。显示出逐鹿领希望和墨家交好的强烈意愿,以及非凡诚意。普通领主说这话也就罢了,逐鹿领是天下第一城,实力雄厚,名扬九州,部队战力和领地财力都非常可观,鱼不智说出这样的话,跟普通领主的份量完全不同。
徐庶和荀衍并未感到诧异,墨家过往的付出,配得上这份态度。
向来内敛的徐飘渺,眸中精芒闪动。
屋内最激动的人当属禽迪,他是墨家弟子,也是逐鹿人,一边是宗门,一边是义兄,两边都与他关系密切,也正是因为他,逐鹿领和墨家宗门才会产生那么多交集。见鱼不智释出如此明显的交好诚意,禽迪分外感动。
这不是简单的示好。
所有人都没有作声,等待孟进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