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狡诈的乔楦,同样地,什么都知道。
他一动不动覆在我身上,睡得正香。我唯有苦笑。看上去身形挺拔然而清瘦的他,力气大得惊人。
我想,龙斐陌应该看到那份协议书了。
我想,他不会在乎。
我想,他会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来跟我商谈,或是直接通知我。
我想,以他的骄傲和心计深沉,应该不会入关牧的套。
我想……
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算了,我摇摇头,不再徒劳,准备在我被压死之前好好欣赏一下天花板。看着看着我突然身子轻轻一颤。
我仿佛又开始走进一个怪圈。
我努力推他,我怎么都不要再走回头路。我绝不要再受任何胁迫。
突然,他动了动,尽管眼睛依然阖着,但他的手,摸索着,沿着我的肩膀一直滑到我的额头。他的手一下子顿住了,片刻之后,我听到一个有点含混不清的声音:“谁让你剪头发的?!”
呃?我一愣。从龙家出来当晚,我就顺利找到那个花样美男,在他颇带疑虑的目光下,把三千烦恼丝削至及肩。当乍看到镜子里那个焕然一新的自己,我的心底无比痛快。可是,眼前闭着眼睛的这个人显然极其不痛快,因为他很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我翻眼不答,开始腹诽。我跟你很熟吗?!莫说我现在已经搬了出来,即便在龙家,我们好像也很少见面吧?我是圆是扁,是胖是瘦,哪怕削光头发,跟你有关系吗?
你-管-不-着-!
我冷眼看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从小经历使然,其实龙斐陌是一个有着严重心理洁癖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在家里的时候,从来都是独自用餐,偶尔跟我们一起吃饭,任是满桌珍馐,他浅尝辄止。即便亲如他跟斐阁,唯一的兄弟,他永远严厉大于宠溺。所以斐阁怕他。偶尔跟他一同外出,我发现,他极其厌恶跟旁人有肢体接触,即便握手。心理学书上说,这样行为的人,对任何人都有着深深的戒心。
以他的个性,能把生意做成这样,可见老天爷也有不长眼的时候。
我叹了口气,再用力推他:“喂——”
无论如何,这么尴尬的睡姿,我无福消受。
他又动了动,眼睛依然闭着,但他的头斜向一边,双唇落到我的颈间,温温的,伴着夹杂着浓浓酒气的呼吸。他依然压着我。
我再翻眼,火大得考虑直接动粗。一个醉得七荤八素的人我都摆不平,颜面何存?我毫不怀疑隔壁的乔楦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搞不好正躲着听壁角呢。
我恼羞成怒,改用脚踹。踹死他算了!
这个时候的我,丝毫没有发现,总是在面对龙斐陌的时候,我性格中的烈性和劣性同时火山爆发。
突然间,他重重呻吟了一声,翻落到我身旁,一动不动。
我在心中默数秒,一,二,三,四,五……又停了一会儿,我开始倒数。身旁那个人仍然没有动静。
我真的不是担心他,我真的没有什么负疚心理,我只是,只是……
我慢慢接近他。
下一秒钟,我就发现,原来,我就是农夫与蛇里那个不长眼的蠢蛋。因为,我听到一个低低的,带着些微笑意的声音:“……你真好骗。”
难得的温柔,甚至,带有从来没有过的淡淡调侃。
他俯下头,轻吻我的额头。
我一时间愣住。这算什么?他、他、他喝坏脑子了?!在我心目中,他从来都阴险狡诈,包藏祸心。即便在我们最最亲密的时候,他总是疏离的,挑剔的,自我保护的。我曾经怀疑过,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发自内心的笑。
我偏过头去:“既然醒了就请离开,恕不远送。”与公于私,我都没有收留他的义务。
他沉吟了片刻,居然翻身起来,一言未发地开门走了出去。
真的……走了?
躺在床上的我狐疑,但懒得起身。
突然间,厨房里传出震天响般轰隆隆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我吓了一大跳,连忙跳起来奔过去。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看到乔楦推开房门,也跑了出来。
龙斐陌站在一堆狼籍中,轻描淡写神定气闲地:“不好意思,想拿杯子喝口水,撞到案板了。”
撞到案板,玻璃杯、刀架、洗理台上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两包乔楦赖以活命的奥立奥会全部倒地?
我气极。他就是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低估我们的智商。
乔楦一叠连声地:“没关系没关系。”她笑得很温柔,“是我没把案板归置好,不好意思啊。”
我看着她。一瞬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们面前的那个人又开口了,慢吞吞地:“我有点饿了,不知道有没有吃的?”
我冷哼一声,不答。
装吧,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龙斐陌对吃钻研而且异常挑剔,我跟乔楦的烂手艺如何能入他的眼?龙斐阁都不知道向我炫耀过多少次他在美国时候吃到的龙氏独家灌汤蟹粉虾球。我毫不怀疑若不是眼前这个人的古怪个性和职业局限,绝对有潜质超过天天饮食鼎盛时期的刘仪伟。
我刚想开口,乔楦推推我:“桑筱,我也饿了。”她征询地,“不如……我们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
半夜三点,我们三人坐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火锅店。
我冷着脸坐着,自始至终没有一个笑脸。我知道这种行为很小气刻薄,但毫无愧疚之意,并很不文雅地在心底低低咒了一声国骂。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我老公,一个是我好友,都是我最亲近的,却让我倍感陌生。
我想起乔楦在我搬回来当天无意中嘟嘟囔囔漏出来的一句话:“放着现成的欧洲城堡不住,跑回来跟我挤,俞桑筱你真是有毛病!”
那句有关房子的戏言是我跟何言青热恋的时候聊的糊涂话,乔楦自然熟知,但是,我从不记得跟她提起到过龙斐陌竟然拥有这样一栋别墅的事。
我从不认为那是一种巧合,虽然我猜不透龙斐陌的居心。
我装糊涂。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有她的难处,我不想失去一个朋友。
我看着她,她正做淑女状,文雅而努力地往嘴里塞着鱼丸。也真难为她,因为中午赶采访没顾得上吃,晚上已经狼吞虎咽下两碗饭一碗汤两包饼干外加一份米线,现在还要来做陪吃的食客。
还要一路斯文亮相。
另一个比她更斯文地吃东西的人正漫不经心地品着银耳羹,间或抬起头来?我一眼。
我恨透他脸上那种笃定。
我更恨我自己的摇摆。从前的俞桑筱,绝不会这样。
凌晨的微风中,我们三人站在车前,还没等龙斐陌开口,我抢先:“麻烦你送乔楦回去。”我不看他,“我有事。”
我可以坐地铁直接去杂志社。
他也不看我,朝身后作了个手势,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滑了过来,车窗缓缓滑下,他的司机老安先是对我微笑,尔后转向乔楦:“请。”
偌大的街道空无一人,龙斐陌站在我对面,打开车门,非常平静地:“现在可以了吗?”
我憋了一个晚上的气终于在此刻爆发,我撕下所有的伪装开始咆哮:“龙斐陌,如果你没喝够请你去找关牧,如果觉得无聊麻烦另觅钟意人选,或直接拨打16881118,”我恨恨地,一口气地,“至于我,恕不奉陪!”
他竟似认真思考般:“哦?”他斜倚在车旁,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唇边掠过微笑,“你的采访不是要到七点钟才开始?”他看看表,一本正经地,“唔,时间还早着呢。”
我气结,又在心底狠狠咒骂了一声。从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人!
我不相信他没看到那张纸。这是他定的游戏规则,我不相信他可以容忍我的放肆脱序。
我时刻警惕着他的突然发难。
他站直身子,微微弯腰平视我。
我不甘示弱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有着一般男人难以企及的身高。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人也可以以美色来惑人。
我控制住脸红,低头,强烈唾弃自己。
片刻之后,我定定神,想要张口,但他比我更快:“休想!”他倾身,眼里的恨意一丝一丝渐渐浓郁,“俞桑筱,即便悬崖,我也要你一起下坠!”
他顿了顿:“还有,俞桑筱,你在虚张声势。”他一把拉近我,一字一句地,“到底,你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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