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桑筱,这个礼拜天就是桑瞳的二十五岁生日,你还记得吧?”我微笑:“记得。”
我很清楚地记得。
但妈妈,你似乎忘了你有个女儿,她的生日只比桑瞳大七天。
听到了我的回答,母亲显然有些满意,完成任务般:“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叫我打电话给你,让你那天务必回来一趟,还有……”她顿了一下,“反正,你记得到时候回来。”
我忙开口:“妈,恐怕不行……”我很忙,而且,压根没有回去的打算。
她不由分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日复一日的忙碌,我早已把那个电话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的下午,友铂开着他那辆拉风的斯巴鲁翼豹在我楼下摁喇叭,我还后知后觉。
我跑了下去,有些奇怪地:“怎么有空找我?”
俞大少爷的名字,特别是周末休息日历来是和那些名媛们胶结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他有些不耐烦地:“还不是爸非逼着让我来接你。”说罢,又嘀嘀咕咕地,“多大事?非要全家到齐,害我推掉一个重要约会。”他看着我,又是叹气又是皱眉:“你是刚从埃塞俄比亚回来吗?面黄肌瘦的,也不打扮打扮,说出去是我俞某人的妹妹,我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说着,他摇了摇头,按下后车窗,露出另一张笑脸。
我吓了一小跳。
居然是关牧,他朝我招招手:“嗨,桑筱,好久不见。”是好久不见,自从圣诞夜之后,他大概很忙,只是打过几个电话过来,偶尔也发发短信。
我点点头,朝他微笑。但回过头来对着友铂,我还是为难:“哥,你回去吧,我忙得很。”
友铂皱眉:“哥哥我好久没见你,大老远跑来看你接你,而且,就算你不领我的情,总得给人家关律师一点面子吧?”他看了我一眼,“再说了,桑筱,一家人吵吵闹闹难免,但是,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回去?”关牧随即七情上面地配合兼打趣:“桑筱,你不会比我这个大律师还忙吧?”
我叹了口气。整个俞家,我最无法抵抗的就只有友铂跟桑枚。于是,在两管强力胶的左右夹攻下,我无可奈何,最终还是上了友铂的车。
友铂飞快地开了出去,渐渐我发现方向不太对:“哥,我们不是回家吗?”他从后视镜里斜睨了我一眼:“那么急干嘛,我们这些路人甲乙晚上到就行,”然后,他冲着关牧抛了一句,“关大律师,牺牲你半天时间,一会儿给我这个傻妹妹好好当回参谋。”
我愣了一下,不解其意,直到友铂把我领进一家精品服饰店,我才明白:“你要给我买衣服?”他没好气地吐了一口烟圈:“生日礼物,爱要不要。”我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臭拽模样,又是感动又想笑,转眼一看,关牧正恪尽职守地浏览着一件一件的女装,我把友铂拉到一旁:“那,你把他找来干嘛?”友铂戳了戳我,恨恨地:“猪脑袋啊你!哥哥我费尽心思给你找了这么个配你绰绰有余的金龟婿,你倒好,净问白痴问题,”他看了看关牧,“一会儿,叫他一块儿回家吃顿饭。”
我吓了一跳:“什么?”我拉拉友铂,“这不好吧?”友铂吹了声口哨:“有什么不好?”他揽住我,嬉皮笑脸地,“放心,你的终身大事包在哥哥我身上,咱兄妹俩也不能什么事都被桑瞳抢先,对不对?”
我哭笑不得,下意识看向关牧,他也正在看我,朝我挑挑眉,咧嘴一笑。
我怎么看都觉得,他那个笑容里,有着一丝丝阴谋的味道。
三个小时之后,我站在镜子前,差点认不出自己。
原本清汤挂面的直长发在友铂的授意下被发型师弄成略带卷曲的造型,脸上薄施脂粉,友铂还为我挑了件紫色羊绒及膝大衣,一条天鹅绒长裤,再配上一双深色长靴,统统逼我穿上。
我如木偶般站着,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自己,有点目瞪口呆。
友铂朝我再吹口哨,关牧的眼里也充满赞赏。
俞大少爷拍了拍手:“怎么样不错吧?人得靠衣装,老祖宗的话是能说不听就不听的吗?”他居然朝着关牧一本正经吹嘘地,“这下,俺这个傻妹妹去选美都没问题了吧?香港小姐也不在话下!”他敲敲我的头,比划了一下,“丫头,看不出来呵,小时候跟矮冬瓜一样,如今一晃都长到一七零了,咱家女人就属你最高。”
他打量着我:“好在腿长,算是挺匀称,否则岂不是像根长竹竿?”他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究竟像谁。”
关牧站在一旁,变戏法般拿出一条围巾:“桑筱,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很不好意思,友铂看了看表,又是一声口哨:“go,打道回府——”
进了客厅,发现家里煞是热闹。
爷爷奶奶、大伯母、爸爸妈妈、小叔小婶,包括桑枚,齐齐聚在一起。在他们正对面的沙发上,坐着桑瞳和龙家兄弟俩。龙斐阁先看到我,立刻跑了过来,很响亮地“哇”了一声:“天哪,桑筱,你今天真是……”他挠挠头,“……鸟枪换炮。”
我朝他笑笑,算了,原谅他一时激动,口不择言。
龙斐陌先是看向关牧,随即转向我,仿佛初遇我一般,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且难以琢磨。
在友铂的介绍下,关牧很是斯文地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之后,尔后,对着龙斐陌笑容可掬地:“斐陌,你到得比我还早。”
龙斐陌微笑了一下,淡淡地:“是啊,就早那么一点。”
我走过去,依次跟爷爷奶奶他们打招呼,彼此不免有些生疏。
爷爷只是“嗯”了一声,奶奶朝我点了点头,倒是大伯母,难得心情好兼热络:“桑筱,很久没回来了啊?”我点头一笑。她笑眯眯地很是和蔼:“瞧瞧,在外面一个人住,都瘦多了,”她朝桑瞳看了看,“比我们家桑瞳还瘦,借着她生日,一会儿记得多吃点。”
我看向桑瞳,她正在笑着跟龙斐阁说话,看得出心情不错。
突然想起听音乐会那天,散场的时候,方叔叔朝远处张望了一下,回身看向我:“桑筱,我好像看到桑瞳了。”我怔了一下:“是吗?”我踮起脚看过去,人潮涌动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走出老远,方叔叔闲闲地,不经意般:“桑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点点头:“应该是吧。”方叔叔有些高兴,又有些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指着不远处的特色粥铺:“走,陪我进去喝一碗。”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那个眼神,让我印象极其深刻。
吃晚饭的时候,全家人都在殷勤招待着龙家兄弟俩,还有那个不请自来的关牧。
工作关系,父亲跟关牧应该很熟,但我想,在友铂有些暧昧的暗示下,他现在有些困惑的是,关牧什么时候居然跟我凑到了一块儿。不过,他只是稍稍暼了我一眼,便忙着应酬客人去了。
看得出来,父亲对龙斐陌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殷勤,和略带小心翼翼。
而我呢,我食不知味地吃着,盘算着一会儿早点回去。
吃完饭众人聚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桑枚看了看我搭在椅背上的围巾,随口问道:“二姐,是正宗英国进口的burberry吗?”
小妮子历来迷洋货。
我还没开口,就听到一旁的关牧笑眯眯地:“是,我送给桑筱的,她刚过生日。”一句话引得众人把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我听到不远处的父亲轻咳了一声,尔后,桑瞳侧过脸来,暼了一眼我,再看向关牧,轻啜了一口饮料:“我以为关律师很忙。”话里带着隐隐的讥讽。关牧依然笑容可掬不紧不慢地:“是很忙。不过,我历来把工作跟生活分得很清楚。”
桑瞳又开了口:“关律师,我好像听说你早就有个青梅竹马、温柔又漂亮的……”她看了我一眼,唇角微勾,“女朋友?”看来,她对我跟关牧的来往应该早就有所耳闻,一直等着今天。
我垂眸,漠然以对。
关牧还是不愠不火地:“俞小姐,你恐怕少说了两个字‘曾经’,”他转向我,浅浅一笑,“人怎么可能没有过去,不过,算起来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想桑筱会明白,现在跟将来对我们来说更重要,是不是?”
他的笑容,宛如一只狡诈的狐狸。他对着我说话,眼神却飘向左方。我有些纳闷下意识转眼看向坐在左方沙发上的龙家兄弟,龙斐阁饶有兴趣地听着,龙斐陌依旧表情淡漠,置身事外。
我身旁的友铂有些不耐烦了:“打什么哑谜呢?净说这些无聊的话,”他皱眉,“喂,饭也吃了,生日也过了,有事快说,一会儿我还要出去呢,别耽搁我办正经事儿!”一直以来,他的懒散跟桑瞳的好胜对照鲜明,一个是家中一枝独秀的独孙,一个是受到宠爱的孙女,两人互不相让,从小就面和心不和。
父亲出言呵斥:“有点出息好不好?你看看你,”他用手指点点友铂,“整天要么不见人影,要么吃吃喝喝,再这样下去……”
母亲不高兴了:“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唯一的儿子,而且,爸妈还在你面前呢,别一照面动不动就训来训去的!”她把“唯一”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父亲的脸微微发红,瞪了友铂一眼,不再开口。
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之后,我听到祖父的声音,咳了一下之后,难得的和蔼和亲热,还不无试探:“斐陌,说起来,你已经好久没来了。”
“瞧你说的,他那么大的事业,哪有空常来,”是祖母的声音,同样的亲热,“要不是今天有这么重要的事,斐陌还未见得抽得出空来呢,是不是?”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顿了顿:“斐陌,你看看,人都已经全到齐了。”话里不无鼓励和催促,还有一些忐忑不安。
我看了一眼桑瞳低头,难得的略带羞涩的模样。
哦,原来如此。
怪不得如此反常地催我回家,怪不得全家如此隆重会集。我低头,将自己隐到高大的友铂身后,半靠在他肩头,闭目养神。
昨晚赶了通宵的稿子,我已经倦极,只想伺机回去睡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再加上前阵子投了份长篇出去,出版社已经有回音了,只是还需要修改,这两天还得抽空。
忙归忙,过得还算充实。
我闭着眼,只等男主角开口,心中微微一晒,明天报上必然又可以多一桩新闻,郎财女貌,珠联璧合。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谢谢你们同意。”
屋里一片寂静,仿佛众人都在屏息等待他继续往下说,气氛居然有着一丝丝紧张。
我淡淡一笑,将自己隐得更深更彻底。
以后,我的未来夫婿,应该远远不必这么隆重。
正胡思乱想间,突然,一个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俞桑筱。”
我一惊,睁开眼。
我先是看到一个意味深长老谋深算的笑脸,是关牧的。接着,我触到一双深幽不见底的眸子。然后,有一双手,力道恰到好处地,带有隐隐怒气地将我从友铂身后拖了出来。
猝不及防间,我跌入一个陌生的,带着淡淡烟草味道的怀中。
我听到桑枚低低的惊呼声。一霎那间,我也有这样的冲动。因为我听到耳畔那个声音,不疾不徐地:“谢谢你们同意,我跟桑筱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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