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难免,这都多少年不见了,”苏措说,“去一趟超市吧,我要去买点东西。”
晚上,超市里人多得很,熙熙攘攘的。陈子嘉推着购物车,苏措挽着他的手臂,漫不经心的往车里放东西。
“高中的时候,我们开过玩笑,谁后结婚谁就当对方的伴娘。”苏措叹气,“可是这么些年下来,她还没有结婚。”
“她为什么没有结婚?”陈子嘉侧头。
苏措轻声说:“还用问么?”说着她拿了一大串荔枝放到购物车里,才说:“她没有我的运气好。她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让她忘记以前的人。我遇到了。”
陈子嘉心满意足,带着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凑过去,苏措顿时知道他要干什么,推开他的时候紧张的环顾一圈周围。陈子嘉本就是要吓她,此时见到目的达到,笑着牵住她的手。
其实从婚礼的前三天他们就忙起来,苏家的亲戚大都也来了,一时也是千头万绪。好在应晨已经把他们的住处都安排得妥妥贴贴。哪怕如此,那两天各类的大小事还是接踵而来。苏措本来已经跟单位请了假,可是在婚礼的前一天下午的时候还是被临时叫回去上班。实验室一台刚刚引进的贵重分析仪器出了问题,偏偏这台仪器又着急要用,她加班加点的晚上忙到半夜,回到家睡了不到五个小时,一大早又不得不痛苦的起床准备。
苏措困的要命,化妆的时候昏昏欲睡。应晨很有经验的安慰她:“都是这样,今天熬过去了就好了。”
苏措努力睁开眼睛:“你们当时呢?”
“累是真累,但更多的,是幸福。”应晨声音陡然柔和下来。
沈思录也在一旁让化妆师在脸上涂抹,她神情若有所思。应晨起身离开后,四周也无旁人,她才看向苏措,问她:“昨晚我看到客人名单,真是吓了一跳。”
苏措叹气:“习惯了就好了。因为除了他,我没别人好嫁了。”
沈思录表情深远,说:“你没嫁错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老公是真的很爱你。他这样的人,没有人会不动心。就算是你——”
“谢谢你。”苏措拥抱她,感动的说,“你这番话对我意义重大。”
妆化完了,又换上雪白的婚纱,苏措看了看镜子,发现自己还不算难看。化妆师她推到门外,炫耀一样的叫“新娘子出来了”,话音一落,苏措惊讶的发现外面房间里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半晌没人说话。她一眨眼,把救助的目光转向正在跟苏智讲话的陈子嘉身上。
可惜陈子嘉也在出神,同样是很久后才想起走过来。他荣光焕发,穿着一身一看就出自的名家手笔的白色礼服。苏措从未见到过他穿礼服,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浑然忘记该做什么。陈子嘉大步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算是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倾国倾城了。”
苏措脸一红,她微微抬着头,看着他。他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眸子里倒映出她的身影,清晰的笑容真切的不得了。苏措本来想伸手去摸抚他的脸,手伸出去,中途一变方向,转而整了整他本来就无可挑剔的礼服。陈子嘉一把牵起苏措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难得的是这个时候还不忘记对在场的诸人露出个抱歉的笑容:“现在她是我的了。”
这一幕落到房间另一头的苏智和应晨眼里,两人都微笑起来。应晨若有所思的一笑:“你说,他们的孩子得多聪明漂亮。”
苏智侧头看她:“我们也不差的。”
应晨声音忽然低下去,叹口气说:“是我任性。”
“我也有错。”苏智摇头。
房间里那么温馨的气氛使得两人相视笑了。
虽然已经拿过结婚证,但是婚礼给人的感觉更像正式结婚;就像一件事情,告诉世人之后才有了普遍的意义,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是这个时刻的见证。婚礼的主婚人是陈子嘉父亲的一个朋友,极德高望重,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是金石之音。
两人先给双方的父母敬酒。苏措看着面前早就不再年轻的父母,一鞠躬到底:“爸妈,这么些年,谢谢。”说完才发现自己眼眶发酸。
苏父握住她的手,郑重的递给陈子嘉;陈子嘉亦然,露出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一字一句的承诺:“我会照顾她一生一世。”
那天的热闹两人到后来已经记不得那么多,因为两人实在都喝了不少的酒,反正当时的情景摄影机和相机都非常忠实记录了下来。苏措想,大概以后老了还可以把这些光盘找出来,看看年轻时候的风华正茂和那种幸福吧。
那日两人醉得厉害,回家是不可能的了,就回了陈子嘉的父母家。一进卧室,两人的疲惫就显露出来,把礼服一脱,冲了个澡就爬上了床,睡得天昏地暗。
睡醒的时候陈子嘉却不在身边,苏措心里没来由的一空,她苦笑,这才多久啊,都有些不习惯了。正想着,陈子嘉拿着个杯子轻轻的推开了门。
看到苏措靠着枕头坐着,一副精神不好的样子,他走过来,手覆上她的额头:“头晕?”
“酒喝的太多了。”苏措痛苦的说。
喂着苏措吃了醒酒药之后,陈子嘉睡意全无,苏措也没睡,两人看着窗外蒙蒙的天色,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过两天有时间没有,我们跟爸妈一起回家,”说完一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陈子嘉目光定定的看着苏措:“好。”
去公墓那天,天气好的诡异。苏措一言不发的领着陈子嘉在城市近郊的山上拾阶而行,任凭阳光把两人的影子长长的拉在草地上。现在不是祭拜的时候,那么大一片公墓几乎没有人烟,只有一块块洁白的墓碑在阳光下闪耀着。这里跟所有的墓地类似,安静且朴素,语言最少,唯一繁蕤的是草木。所有这一切都仿佛在无声的说,斯人已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垂不朽。
“我记得《圣经》上说了一句话,你来自泥土,又必将回归泥土。”陈子嘉淡淡的说。翠柏掩道,四周太安静,每句话仿佛都有了回音。
苏措一默,挽着他的手臂,轻轻的说:“你信不信,我是第一次来看他。”
陈子嘉眺望着层层叠叠的公墓,并不意外的说:“我猜到了。”
“本想在结婚前带你来的,”苏措慢慢的说,“可是后来觉得,既然放下了,就无所谓什么时候了。”
陈子嘉紧一紧她的手:“你能带我来见他,很好。”说着他停下来,打量着身边一座墓碑上的照片:“是他?”
“嗯,是的。”苏措蹲下去,细细打量照片里的面容,低低的说:“为止,我们来看你。九年了,你还好吗?”
陈子嘉也蹲下去,把手里那束素白的花放在墓碑前。
有好几分钟,两人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在这样的沉默中,苏措再次开口,对着墓碑上清俊无比的少年照片说下去:“我总是不敢来看你,这么多年后才来,是不是晚了?你不要怪我。那些年,我真的没勇气一个人来,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今天我丈夫陪着我来看你,你看到了么?”
“他会看到的。”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两人回过头去,苏措看清楚来人,愣一愣后迎上去:“阿姨,您好。”
江为止的母亲打量她几眼,最后淡淡一笑:“小措,你比念高中的时候还要漂亮,为止知道你能来,大概也不会再牵挂什么了。”
“阿姨你经常来?”
“我每个月看他一次。”
苏措没说话,低头看着地面,轻轻点点头;江母把目光转向陈子嘉,客客气气的点个头。陈子嘉在看见她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迷惑,用绝不会被外人察觉的目光打量她了一番,然后礼貌得体的介绍了自己。
“很好,很好。”江母温和的目光扫过苏措和陈子嘉,再笑了笑,表情复杂,含义不明,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走一步。
离开数步之后,她终于叫住了他们,说:“小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幸福,为止会很高兴的。”
苏措嗓子一下子哑了:“是的,我知道。”
离开公墓的时候,苏措顿住脚,回头看了一眼。江母瘦弱的身影在阳光里更加瘦弱,山头上的风吹得她的衣服飘向另一个方向,她一动不动的站着墓碑前,背影笔直,再也没有回头。苏措也无从知道她那时的心情。
那晚临睡前,陈子嘉问她:“你到底承诺过江为止什么?”
苏措摇头,然后微笑:“其实,我还没有来得及承诺他任何事情。”
窗外月朗星稀,陈子嘉看到她笑容真切,眼睛波光粼粼,灵气竟然盖过了月色。他终于知道她是彻底放开了。他将她搂入怀里,两人自此终再不提旧事。
是的,总有人怀念逝去的一切不得解脱,又总有人经过漫长的时间终于挣脱逝去的一切加诸在身上的束缚。有人说,人们的记忆终将会被时间冲淡;也有人说,人的记忆将会随着生命永存。而最终的答案,谁又能够给出?
苏措在他怀里,感慨的说,原来时光从来一刻不停。
陈子嘉微笑着接上去一句:至少,我们所拥有的,还有现在和将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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