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花厅里,秦堪挥退了侍酒的家仆和丫鬟,花厅只剩二人对酌浅饮,低声谈论着对边镇局势和朝堂大势的看法。
“边镇情势大有改善……”严嵩啜了一口酒,笑着赞道:“相比弘治年间的边镇糜烂,如今的边镇好了许多,主要是公爷的功劳,这些年悄无声息频繁换将,再加上这十年来公爷亲自**练出一批又一批的少年兵充入边镇,对大同宣府几位总督和指挥使半以怀柔,半以威压,或明升暗贬,或借机治罪,总之,十余年下来,那些该换下来的将领都换下来了,新任的将领要么是公爷的心腹,要么是刚正不阿的忠义之士,边镇的风气已大大改善……”
秦堪苦笑道:“还不够,远远不够,当年李崇行刺马文升一案犹如昨曰,我还记得很清楚,咱们大明的边镇已糜烂至斯,我不相信短短十余年能彻底改头换面。”
严嵩点头:“这次下官奉旨巡边,也看到了许多需要整治的人和事,经由锦衣卫探子的密报,许多边镇还是存在喝兵血,奴役兵士,疏于**练,暗贩生铁军械等等恶事,这些人和事下官已写在奏疏上,待明曰早朝,下官一定狠狠参他们一本。”
秦堪叹道:“幸好有了陛下的应州之捷,这一战非同小可,至少给咱们大明换来了十年的和平,陛下亲自争来的十年之期对咱们大明来说至关重要,这十年内,咱们要厉兵秣马,整肃王师,十年后,咱们主动点齐大军向草原大漠进发,将贻祸大明百余年的蒙古人彻底打垮!”
严嵩情不自禁挺起了胸膛,眼中泛起兴奋的光芒:“下官必誓死追随公爷,见证大明王师横扫宇内,荡靖天下!”
秦堪笑道:“所以,咱们都要好好活着,活着看到大明打垮鞑靼瓦剌,将北方偌大的领土收归大明版图,你我开疆辟土之功必可载于史册,荣耀千古。”
严嵩重重点头,举杯齐眉相敬,二人一口饮尽,相视而笑。
“谁能想到,咱们正德一朝之富强,竟超越了弘治年,正德朝才算是真正的大明中兴啊,相比当年弘治先帝与一干忠直老臣**劳整整一生,正德朝却在一位天下公认的歼臣佞臣手里中兴,秦公爷,上天待你甚厚,上天亦待你太不公!”
严嵩长长叹息,他是秦堪的心腹亲信,也是最了解秦堪的人,愈是了解秦堪,严嵩便愈钦佩他,这些年秦堪做过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他知道秦堪为了这个苦难深重的国家付出了多少心力,皇帝荒唐昏庸,朝臣倾轧争斗,士子空谈江山,真正为改变这个国家而默默倾尽一生光亮的人,得到的却只有一个歼臣的骂名。
愈是如此,严嵩钦佩之中愈是为秦堪感到不值。
秦堪淡淡一笑:“宠辱不惊,笑看庭前花开花落。我来到这个世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旁人毁之誉之谤之,于我何加焉?”
严嵩叹息片刻,再次举杯相敬。
匆忙的脚步声从花厅外传来,秦堪皱起了眉头。
国公府的管家下人们都知道,严嵩是他的重要客人,正值浅酌畅谈之时,谁会这么煞风景来打扰?
“老爷,不好了,宫中宦官有急事禀报……”厅外管家的声音透着几许惶急。
秦堪眉头皱得更深,沉声道:“何事?”
一道尖细的声音在厅外如破帛般裂开:“奉司礼监张公公之命,请秦公爷速速入豹房,陛下他……他……”
秦堪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与严嵩惊愕互视一眼,发现彼此脸色都泛起一片吓人的煞白。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花厅,秦堪揪住小宦官的衣襟将他拎了起来,恶声道:“陛下怎么了?”
小宦官眼泪汪汪大哭道:“陛下傍晚时分跳进了豹房前的湖中,溺……溺水了!”
秦堪眼前一黑,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躯摇晃了几下才站稳。
严嵩大惊,抓着宦官的肩膀厉声道:“溺水?天子万乘金贵之尊,怎么可能溺水?宫中禁卫和太监们都死绝了么?为何不看好陛下?”
宦官哭道:“谷公公已拼命拦阻过,但陛下不听,为捞一支金簪执意跳入湖中,过了许久不见冒头,谷公公这才惊觉坏事。急忙叫禁卫将陛下救上来……”
“陛下现时怎样了?”
“陛下呼吸尚在,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见醒来,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瞧过了,却纷纷束手无策,此时内阁三位大学士,还有各部尚书大人,京中各公,侯,伯爷皆已聚集豹房外等候消息,张公公命奴婢请秦公爷和严大人同入豹房商议要事。”
秦堪脸色阴沉如水,目光冰冷如铁,扭头看了震惊的严嵩一眼,咬牙道:“咱们先去豹房看看。”
严嵩急忙点头,在小宦官的引领下,三人匆匆出了府门,临上马车之前,秦堪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门前侍卫道:“速去东城内街外宅,请唐姑娘至豹房,救人如救火,快去!”
侍卫抱拳领命,一声不吭翻身上马,在夜色中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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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堪和严嵩的马车一路疾驰,只花了两柱香时辰便到了豹房门前。
豹房门前挤满了人,站在高处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内阁大学士,各部尚书侍郎,京中勋贵全到齐了,锦衣校尉和东西厂番子按刀来回巡弋,腾骧四卫和团营将士执戈张弓,如临大敌,四处只见明晃晃的火把和宫灯,还有一张张惶急焦虑的面孔,紧张的气氛在宫门前弥漫,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堪和严嵩刚走下马车,呼拉一下围上来一群大臣和勋贵,有人焦急跺脚,有人大骂昏君荒唐,还有人力竭声嘶大喊着这是阴谋,必是贼人设计弑君云云,众生百相,不一而足。
“各位大人,肃静!”内阁首辅杨廷和大喊了一声。
执宰天下十余年,杨廷和在朝臣中的威信还是很大的,喊了一声后周围七嘴八舌的大臣们纷纷闭嘴,无数道目光紧紧盯着秦堪那张阴沉的脸。
在这浑浊的朝堂里打滚十余年,不得不承认,秦堪的地位已是举足轻重,被人骂也好,被人恨也好,如今的朝堂里再无一人敢藐视他的存在。
匆匆朝周围的大臣们作了个环揖,秦堪看着杨廷和沉声道:“陛下救醒了吗?太医怎么说?”
杨廷和叹气:“陛下仍未醒,太医在豹房门前进进出出,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老夫看他们的脸色,恐怕有些不妙……”
秦堪心中一沉,脸色愈发阴郁。
看着周围焦虑的同僚,秦堪压下心中的惊惶,强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陛下非夭折早逝之相,必有上天护佑,只要有呼吸便没事,说明还有救,醒来只是迟早的事,诸位同僚切莫惊慌,此时不可自乱阵脚,引起天下臣民恐慌。”
杨廷和也点头道:“秦公爷说得没错,陛下还有呼吸,或许情况没那么糟糕,诸位且放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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