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绍兴被拿不断辗转押送京师的杜宏从没变过神色,此刻却被秦堪这句话气得老脸发绿,隐有飞升之势。龙腾小说网 Ltxsfb.com
秦堪的这张嘴……很不好描画,心境好的时分温暖友善,吹面不寒杨柳风,看到不顺眼的人就不怎样客气了,前世当公司副总的时分骂一个不求上进的员工,五大三粗的爷们被秦堪几句话刺激得要跳楼自杀,坐在数十层高楼的天台边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说着对生活的绝望和对秦总的恨意,警方的谈判专家简直给他跪下才把他从天台边沿劝回来。
杜宏有幸,收了这么一位豁出身家性命救他的好女婿,不幸的是,这位好女婿有一张非常欠抽的嘴。
指了指牢房外面犹在扭打嘶吼的厂卫,杜宏冷冷道:“如此恢弘的场面,应该是你的手笔吧?”
秦堪腼腆一笑:“岳父见笑了,小场面而已,委实称不上‘恢弘’……”
杜宏重重一哼,道:“弄出这么个场面,你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出去见老夫,目的是想亲身把老夫活活气死?”
“岳父言重了……”
“秦堪,你我都清楚,我们虽是翁婿,却相互瞧不上眼,你不喜老夫的为人,老夫更不喜你的为人,所以,虚伪的客套话可以免了,你行此险举入诏狱见老夫,老夫心领了……”
杜宏说着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渐渐道:“见老夫一面已然如此困难。若欲救老夫出去谈何容易,老夫性子暴烈,为人世伸张正义只能负了妻小,你莫再步老夫的后尘了,往日东厂断了案,你为老夫收了尸骨随意寻一块无主之地葬了便是,当前奉养你岳母终老。好好呵护嫣儿,一家人老实本分地过一辈子,老夫死亦瞑目矣。”
秦堪定定瞧着杜宏许久。突然长长一叹:“岳父大人,不得不夸你一句,生死未卜的关头。你总算找回了一丝兽性……”
“咳咳咳……”杜宏猛烈咳嗽起来,然后狠狠瞪着他,怒道:“你果真想气死老夫么?”
秦堪笑了,愁容充满了讥诮。
岳父是要救,却并不妨碍他对杜宏深深的不满,这是两代人的代沟成绩,或许说是相隔数百年一模一样的价值观使然。
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养精蓄锐保护好妻儿家人,像一棵参天大树那样为家人撑起一片绿荫,让她们有安全感和幸福感,这才是男人最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杜宏这样,任何安排都没有,脑子一热便犯懵懂,大义凛然高喊所谓“伸张正义”的口号之时,你置本人的妻儿家人于何地?
“家国天下”四个字。先有家后有国,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千年前的圣人早已为男人终身的奋斗目的安排好了顺序。男人就算要干一件大事,首先也该将家人安排妥当才能放手去干,杜宏这般楞头青似的做法不免可笑复不幸。
“岳父大人,小婿冒着天大的干系,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混进诏狱见你,以岳父大人的聪明睿智,一定不会以为小婿见你只为听你安排后事吧?”
杜宏哼道:“你想救老夫?”
“虽然不怎样情愿,不过岳母和嫣儿有所求,小婿只好勉为其难……岳父大人,如今工夫紧迫,还请将此案的来龙去脉详细告之,小婿定为你奔走。”
杜宏捋须沉吟犹疑。
牢房外,厂卫打斗的声响渐渐小了些,秦堪不得不敦促道:“岳父大人快点说,我们没多少工夫了。”
杜宏叹了口吻,道:“官场沉浮十余载,见惯了官场变白为黑的不平事,却没想到老夫也有昔日……此案源起于苏州织造局和浙江布政司,数月前,有人向会稽县递状纸,状告苏州织造局派驻绍兴的司吏陈松剥削织工。——苏州丝绸名满天下,我朝虽禁海百余年,但是那些高门大户的权贵人家和家财庞大的浙商们谁遵守过?海船东渡日本,琉球和朝鲜,一匹丝绸能卖白银二十余两,苏州织造局每年向浙江征丝绸六十万匹,除了少部分供应皇宫大内和权贵人家,其他皆贩卖于市,其中至少半数上了海船,东渡而去,其利之丰,不敢想象,但是秦堪,你可知奸商和织造局的阉狗们给那些日夜辛劳织绸的织工们每匹丝绸多少工钱?”
秦堪渐渐摇头。
杜宏甜蜜一笑,伸出两根手指。
秦堪皱眉:“二两银子?这工钱算不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