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默多掏出一个信封来,把它凑近昏暗的油灯旁。
“这就是地址——谢里登街,雅各布·谢夫特。这是我在芝加哥认识的一个人介绍给我的一家公寓。”
“噢,我不知道这个公寓,我对维尔米萨不太熟悉。我住在霍布森领地,现在就要到了。不过,在我们分手以前,我要奉告你一句话。如果你在维尔米萨遇到困难,你就直接到工会去找首领麦金蒂。他是维尔米萨分会的身主,在此地,没有布莱克·杰克·麦金蒂的许可,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再见,老弟,或许我们有一天晚上能够在分会里见面。不过请记住我的话:如果你一旦遇到困难,就去找首领麦金蒂。”
斯坎伦下车了,麦克默多又重新陷入沉思。现在天已完全黑了,黑暗中高炉喷出的火焰在嘶列着、跳跃着发出闪光。在红光映照中,一些黑色的身影在随着起重机或卷扬机的动作,和着铿锵声与轰鸣声的旋律,弯腰、用力、扭动、转身。
“我想地狱一定是这个样子,”有人说道。
麦克默多转回身来,看到一个警察动了动身子,望着外面炉火映红的荒原。
“就这一点来说,”另一个警察说道,“我认为地狱一定象这个样子,我不认为,那里的魔鬼会比我们知道的更坏。年轻人,我想你刚到这地方吧?”
“嗯,我刚到这里又怎么样?”麦克默多粗暴无礼地答道。
“是这样,先生,我劝你选择朋友要小心谨慎。我要是你,我不会一开头就和迈克·斯坎伦或他那一帮人交朋友。”
“我和谁交朋友,这干你屁事!”麦克默多厉声说道。他的声音惊动了车厢内所有的人,大家都在看他们争吵,“我请你劝告我了吗?还是你认为我是个笨蛋,不听你的劝告就寸步难行?有人跟你说话你再张口,我要是你呀,嗨!还是靠边呆会儿吧!”
他把脸冲向警察,咬牙切齿,象一只狺狺狂吠的狗。
这两个老练、温厚的警察对这种友好的表示竟遭到这么强烈的拒绝,不免都大吃一惊。
“请不要见怪!先生,”一个警察说道,“看样子,你是初到此地的。我们对你提出警告,也是为了你好嘛。”
“我虽是初到此地,可是我对你们这一类货色却并不生疏,”麦克默多无情地怒喊道,“我看你们这些人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收起你们的规劝吧,没有人需要它。”
“我们不久就要再会的,”一个警察冷笑着说道,“我要是法官的话,我敢说你可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东西了。”
“我也这样想,”另一个警察说,“我想我们后会有期的。”
“我不怕你们,你们也休想吓唬我。”麦克默多大声喊道,
“我的名字叫杰克·麦克默多,知道吗?你们要找我的话,可以到维尔米萨谢里登街的雅各布·谢夫特公寓去找,我决不会躲避你们,不管白天晚上,我都敢见你们这一类家伙。你们别把这弄错了。”
新来的人这种大胆的行动引起了矿工们的同情和称赞,他们低声议论,两个警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又互相窃窃交谈。
几分钟以后,火车开进一个灯光暗淡的车站,这里有一片旷地,因为维尔米萨是这一条铁路线上最大的城镇。麦克默多提起皮革旅行包,正准备向暗处走去,一个矿工走上前和他攀谈起来。
“哎呀,老兄,你懂得怎样对这些警察讲话,”他敬佩地说,
“听你讲话,真叫人痛快。我来给你拿旅行包,给你领路。我回家路上正好经过谢夫特公寓。”
他们从月台走过来时,其他的矿工都友好地齐声向麦克默多道晚安。所以,尽管还没立足此地,麦克默多这个捣乱分子已名满维尔米萨了。
乡村是恐怖的地方,可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城镇更加令人沉闷。但在这狭长的山谷,至少有一种阴沉的壮观之感,烈焰映天,烟云变幻,而有力气和勤劳的人在这些小山上创造了当之无愧的不朽业绩,这些小山都是那些人在巨大的坑道旁堆积而成的。但城镇却显得丑陋和肮脏。来往车辆把宽阔的大街轧出许多泥泞不堪的车辙。人行道狭窄而崎岖难行,许多煤气灯仅仅照亮一排木板房,每座房屋都有临街的阳台,既杂乱又肮脏。
麦克默多和那矿工走近了市中心,一排店铺灯光明亮,那些酒馆、赌场更是灯光辉煌,矿工们则在那里大手大脚地挥霍他们用血汗挣来的钱。
“这就是工会,”这个向导指着一家高大而象旅社的酒馆说道,“杰克·麦金蒂是这里的首领。”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麦克默多问道。
“怎么!你过去没听说过首领的大名吗?”
“你知道我对此地很陌生,我怎么会听说过他呢?”
“噢,我以为工会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呢。他的名字经常登报呢。”
“为什么呢?”
“啊,”这个矿工放低了声音,“出了些事呗。”
“什么事?”
“天哪,先生,我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你可真是个怪人,在此地你只会听到一类事,这就是死酷党人的事。”
“为什么,我好象在芝加哥听说过死酷党人。是一伙杀人凶手,是不是?”
“嘘,别说了!千万别说了!”这个矿工惶惑不安地站在那里,惊讶地注视着他的同伴,大声说道,“伙计,要是你在大街上象这样乱讲话,那你在此地就活不了多久了。许多人因为比这还小的事都已经送命了。”
“好,对他们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仅仅是我听说的。”
“不过,我不是说你听到的不是真事。”这个人一面说,一面忐忑不安地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紧紧盯着暗处,好象怕看到什么暗藏的危险一样,“如果是凶杀的话,那么天知道,凶杀案多着呢。不过你千万不要把这和杰克·麦金蒂的名字联在一起。因为每个小声议论都会传到他耳边,而麦金蒂又是不肯轻易放过的。好,那就是你要找的房子,就是街后的那一座。你会发现房主老雅各布·谢夫特是本镇的一个诚实人。”
“谢谢你,”麦克默多和他的新相识握手告别时说道。他提着旅行包,步履沉重地走在通往那所住宅的小路上,走到门前,用力敲门。
门马上打开了,可是开门的人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她是一个年轻、美貌出众的德国型女子,玉肤冰肌,发色金黄,一双美丽乌黑的大眼睛,惊奇地打量着来客,白嫩的脸儿娇羞得泛出红晕。在门口明亮的街灯下,麦克默多好象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丰姿;她与周围污秽阴暗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照,更加动人。即使在这些黑煤渣堆上生出一支紫罗兰,也不会象这女子那样令人惊奇了。他神魂颠倒、瞠目结舌地站在那里,还是这女子打破了寂静。
“我还以为是父亲呢,”她娇声说道,带点德国口音,“你是来找他的吗?他到镇上去了。我正盼他回来呢。”
麦克默多仍在满心爱慕地痴望着她,在这矜持的来访者面前,那女子心慌意乱地低下了头。
“不是,小姐,”麦克默多终于开口说道,“我不急着找他。可是有人介绍我到你家来住。我想这对我很合适,现在我更知道这是很合适的了。”
“你也决定得太快了,”女子微笑着说。
“除非是瞎子,谁都会这样决定的。”麦克默多答道。
姑娘听到赞美的话语,莞尔一笑。
“先生,请进来,”她说道,“我叫伊蒂·谢夫特小姐,是谢夫特先生的女儿。我母亲早已去世,我管理家务。你可以在前厅炉旁坐下,等我父亲回来。啊,他来了,有什么事你和他商量吧。”
一个老人从小路上慢慢走过来。麦克默多三言两语向他说明了来意。在芝加哥,一个叫墨菲的人介绍他到这里来。这个地址是另一个人告诉墨菲的。老谢夫特完全答应下来。麦克默多对房费毫不犹豫,立刻同意一切条件,显然他很有钱,预付了每周七美元的膳宿费。
于是这个公然自称逃犯的麦克默多,开始住在谢夫特家里。这最初的一步引出漫长而暗淡的无数风波,其收场则是在天涯的异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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