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隐达便觉得这刘先生的牛皮未免吹得没边了。龙腾小说 Ltxsfb.com不过也难说啊,现在很多事情你按正常的逻辑去思考,往往还真不对劲。提到张兆林,关隐达的心情就有些复杂了。他就是从张兆林手上开始倒霉的。周书记同刘先生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忙招呼大家:“喝酒啊,喝酒啊。”话题还在张兆林身上。周书记像是一下子想起似的,忙指指关隐达说:“张副书记是我们关书记的岳父陶老书记的老部下哩。陶老德高望重,张副书记对陶老是非常尊重的。”关隐达忙说:“是的是的,不过那是张副书记礼贤下士。他每次来地区视察工作,总要去看望一下我们家老头子。他们俩是多年的同事,彼此很了解。”关隐达尽量表情愉快一点,免得人家看破了什么。其实他相信周书记他们谁都知道其中究竟。刘先生望着关隐达说:“你看你看,有缘就是有缘。张副书记说,他能有今天,全搭帮到哪里都有一批好同事,好朋友。他同我还专门提到过陶老书记哩,说他在西州当地委书记那几年,陶老书记对他非常支持。”一听这话,关隐达就知道他是即兴扯谎了。但所有人都附和说:“是的是的。”向县长还很带感情地感叹道:“陶老书记的领导风度,难得啊。”王永坦看上去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刚才一直不怎么讲话。说到了陶老书记,他郑重地放下筷子,说:“陶书记是个好书记啊。他老人家实在,严谨,同下面干部又没有距离。他很随便,可下面的人就是不敢乱来。你说怪不怪?他天生有一股虎威。”王副县长说话的时候,眼睛不停地环视,像是在征求各位的看法。大家都点头说是。他说完了,就笑眯眯望着关隐达,小眼睛弯成一条缝儿,里面满是亮晶晶的光点。关隐达却是谦虚也不是,不谦虚也不是,只好微笑着说:“他老人家想得开,退了就退了,不太关心外面的事。倒是提起同志们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关隐达特别注意了措辞,维护着岳父大人的威严。他知道大家如此称颂岳父大人,都是说给他听的。这也是人之常情,用不着去辨别是真话还是假话。只有王永坦的话,给他一种说不清的印象。从报到那天见第一面起,他就隐隐觉得王永坦有些阴阳怪气,叫人心里没底。方小姐站了起来,说:“在座各位我们都是多次见面了,只有关书记是初次相见。我代表我们刘先生敬你一杯酒。”关隐达不站起来,说:“方小姐还是坐下来吧,不要讲那么多的规矩。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坐着喝酒。屁股一抬,喝酒重来。这是要罚酒的哩。”方小姐便笑着坐了下来。关隐达又说:“不叫敬吧,我们大家同饮怎么样?”刘先生说话了:“这杯酒关书记还是要喝啊,小姐敬酒可不太好推辞哩。”关隐达没办法,就同方小姐碰碰杯,干了。因是招待港商,大家都自便,酒也就喝得斯文。关隐达最怕的是霸蛮劝酒,不喝有碍面子,喝吧又难免不醉。应酬完了,关隐达与周书记同车回县委大院。向县长和王副县长是本地人,自己修有房子,就各自回家了。关隐达一进屋,就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黑男人,一下想不起是谁了。他才到任几天,同谁都只是见过一两面。关隐达很客气地笑笑,说:“你好你好。”那人就要站起来同他握手。他忙摆了摆手,说:“你坐吧坐吧,我放一下包。”关隐达走到书房放了公文包。仔细一想,原来这是公安局的副局长李大坤,几天前在同政法系统局以上负责人见面会上见过的。“老李,这段很忙吧?”关隐达出来招呼道。也许是因为关隐达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李大坤感到有些激动,屁股抬一下,像要站起来的样子,说:“不忙不忙。再忙也没有当书记的忙呀?”陶陶这时出来了,向着李大坤说:“对不起啊。老关半天不回来,我也没好好招呼你。我家通通才转学过来,还不太适应这里的老师,天天晚上我得给他补一下火。”陶陶说话间替李大坤添了茶,敬上一支烟,又回里屋去了。李大坤显得很随便,抽着烟说:“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关书记。关书记刚来,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就同我们说一声。我们公安局有一个好传统,凡是管我们的书记,我们一定要让他有一个好的工作环境。管政法是很辛苦的,不能让领导在一些小事上过多分心哩。”关隐达哈哈一笑,说:“老李真幽默呀!有意思有意思。我们是当领导,可不是当老爷啊!能有什么事?一个三口之家,就连吃饭拉屎的事加在一起,也没有多少事啊。说到底,家里的事,除了‘进出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几句话说得李大坤也哈哈笑了。关隐达知道接下来就是闲扯了。他不想同李大坤扯公安局的事。凭他多年来的领导经验,他认为不该同分管单位的副手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李大坤如果真的是来谈工作,他就应该同局长朱克俭一道来。李大坤独自上门,来意自不必说。关隐达就同李大坤随便扯扯闲话。可李大坤总扯到公安局的事情,叫关隐达不好怎么答应他。他便望着电视,优雅地抽着烟,嘴上有心无心地啊啊着。时不时又拿别的话来岔开。他见李大坤能把拍马屁的话说得自自然然,叫人听来半真半假,不觉得怎么肉麻,就料定这人只怕非等闲之辈。当领导的同这种人打交道要格外小心,弄不好就叫他们操纵了。“我的印象,黎南的老百姓还是很淳朴的啊。”关隐达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来,那样子像饱含了感情。李大坤却说:“群众总的来说是好的,但也有少数叫人头痛的。说得难听点,简直是刁民。您这管政法副书记担子很重哩。”这话太煞风景了。关隐达刚才那么说,一来是想岔开李大坤的话头,二来是抒发对百姓的情感。李大坤却一句话又扯到工作上去了,而且说得那么不中听。不过扯了这么一会儿了,关隐达一直还没有给他提供打小报告的机会,总是在他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就叫关隐达绕开了。既然李大坤总是这样,关隐达就拿出了领导的架势,说:“老李,我哪天要专门同你们局里的几个头儿研究一下公安的工作方法问题。现在矛盾多,案子多,而警力又不足,如果不好好研究一个工作方法,就更难办了。不是我一个人的担子问题,也不是我忙不忙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不是我说偷懒的话,我这个县委副书记,总不能陪你们天天泡在案子里嘛。关键还是靠你们,靠你们在提高工作水平上下功夫。当然,听周书记介绍,公安局近来一段工作还是不错的。”李大坤忙说:“对对,工作方法是要改进一下。我早同老朱说过,也提过一些建议……”关隐达不让李大坤说下去,就抢了话头说:“你们几个头儿要好好研究一下。”他只容李大坤说了两句是是,便不断地发问,提的又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着边际的话题。李大坤就没头没脑地答问。可他往往不等李大坤答完,又提别的话题了。他有意这样显得心不在焉。他知道李大坤要么会感觉这位领导没有耐心听他讲话,要么会让李大坤觉得这位领导思维活跃,叫人应接不暇。不管他怎么去感觉,都会对他构成一种威压。关隐达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李大坤终于显得很拘束了,关隐达突然什么也不说了。室厅便只有电视的声音。李大坤看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打搅关书记休息了。”说罢就站起来了。关隐达也站了起来,握着李大坤的手说:“不急嘛。有空就来扯扯啊。”关隐达刚准备替他开门,瞥见门角有一个包裹,就拉住李大坤说:“老李你这就不对了。”“关书记你这样我就不好意思了。”李大坤推推关隐达,说什么也不肯拿回那个包裹。关隐达说:“老李,我同你讲个道理。我老关也不是一个假模假样的人,搞什么假正经。我们以后多接触你就知道了。你想想,我们都是靠工资吃饭的人,每个月就那么点点钱,要养家糊口,哪有钱用来讲这个客气?我们以后要经常打交道,讲究这一套就不随便了。我哪天想到你家去坐坐的话,我怎么进门?不送个礼品给你吗?有来无往非礼也。送吗?我的确没这个钱送。”关隐达想尽量把话说得人情人理,但见李大坤好像不好意思了,便觉得刚才可能还是生硬了一点,就退了一步,说:“这样吧,你这条烟我还是拿了,反正烟酒不分家。其他的你还是拿回去。不过老李,这可是最后一次啊。”李大坤脸上这才好过些,笑道:“关书记这么认真,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有你这样实在的好领导,我们公安也好搞了。”李大坤再客气几句,挥挥手走了。陶陶辅导完了儿子通通,出来给关隐达倒水洗脸泡脚。关隐达正泡着脚,猛然想起要给朱克俭挂个电话。刚才随便同李大坤提到要他们研究一下工作方法的事,说不定老李明天一早就会同老朱说的。这一来就不对头了。他一般只能给下面的一把手直接下达指示,不然一把手会有看法的。照说李大坤要是有头脑的话,就不该自己向老朱去转达他的指示。但看样子李大坤还没这个心计,他只怕还会拿这事到老朱面前去炫耀,表明他在关书记这里得宠了。关隐达让陶陶递过电话,挂了过去。接电话的是朱克俭的老婆,说老朱还没回来。临睡前,关隐达再挂了朱克俭家电话,老朱老婆也不问问是谁,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哕嗦?讲没回来没回来。”还不等他再开言,那边砰地放了电话。关隐达放下电话,忍不住摇头而笑。陶陶问他笑什么,他说:“公安局朱局长的老婆好贤惠哩。”一天下来,真有些累人。关隐达上床不久,就睡意朦胧了。却模模糊糊想到了那张明信片,他猛地清醒了。他同夫人的感情一直很深,可是年深月久,他又越来越想念那位远在北方的女人。他同肖荃有缘无份,同学们至今还在感叹。关隐达后来有了陶陶,又官运正旺,肖荃在他心里慢慢的也就淡了。他不到三十岁,任着县委副书记,眼看就要接县长,过几年又是县委书记。成天都有许多的事要干,也无暇顾及儿女情长的事。人一现实,便觉得感情上的事太浪漫,几乎是小孩子们玩的把戏,倒有些好笑了。两人音讯渐绝。不到几年,陶凡退了下来,张兆林接地委书记,关隐达开始在县委副书记的位置上兜圈子了。他岳母曾感叹说,他是成也陶凡,败也陶凡。他有一段心情很灰,便又想起了肖荃。这时他才发现,他同肖荃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而同陶陶却不可以。他便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他不想存有这么危险的念头,便想这也许就是妻子与朋友的区别吧。但他的确想知道她的消息。她现在怎么样了?却不知她的下落了。后来偶尔在报纸上看到她的一篇散文,写的是想念一位朋友。他熟悉肖荃的文笔,更熟悉她写的那桩桩往事,她的那位朋友就是他!他连读了几遍,相信这个肖荃就是他这几年常常想起的那个肖荃。“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原来肖荃也在找他。关隐达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一定要找到她!后来,经过了许多周折,才找到了她。人在深夜,意念常常是夸张的。他对肖荃的想念,春草一般疯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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