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也是爱你的。”不知道如何劝解,他只有这样说了一句。
阿靖微微冷笑起来,摇头:“他或许爱我这个女儿,但是他最爱的还是我母亲。所以单单有我、他还是活不下去的——真真懦弱的一个人。生出了孩子,便要有为人父的觉悟……与其如此,他不如当年就不要生我。”
“很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你父亲虽然爱你,却不能守住你,那也是无奈。”萧忆情蓦然笑了笑,眼色里也有黯然的光。
“是啊……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守不住,是不是还不如别去在意它呢?”阿靖的目光再度投在河面上,在密密麻麻的河灯中搜索着自己刚放出去的那一盏,声音忽然有些惘然的意味,“但是,如果已经在意了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守住它!”
她的声音里陡然起了决绝的严冰,萧忆情蓦然抬头,惊讶的看着她。
——果然,今夜她一反常态的说这样的话,是有目的的。
——然而,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她有这样的举动。
“楼主,我希望你不要进攻拜月教!”阿靖转过了身,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彻晶莹,“无论你想得到是什么,我希望,能由其他的途径达到你的目的。”
“如若不然?”萧忆情也是静静地看着她,漠然反问。
绯衣女子眼睛闪烁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覆盖了明眸,然后转瞬抬起,淡淡道:“如若不然,舒靖容将以她的方式、极力阻止这件事。”
萧忆情似乎微微震了一下,负手临风而立,看着河面上的万盏灯光,忽然轻轻冷笑:“好啊……阿靖,你是不惜为了迦若、和我翻脸了?你想插手我和他之间的决战么?”
他说着,忽然在夜风中微微咳嗽了起来。然而,他的目光,却刹那间变得空漠而辽远,隐藏着刀兵般雪亮的冷芒。
阿靖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淡淡道:“听雪楼远征滇南、与非武林一脉的拜月教为敌,以武学对抗术法,本已属不智。楼中上下何尝没人疑虑?但因为你过去临大事、决生死种种策略从无失误,所以没有人敢置疑……然而,我却想问一句:为何?”
萧忆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是私怨。你不必再问。”
绯衣女子微微一怔,忽然冷笑了起来:“原来……只是私怨。哈。”
“作为听雪楼下属,并不需要知道为何。”极力平定着骤起的咳嗽,手指紧按着胸口,听雪楼主的眼睛里却有冰雪般的冷光,“听雪楼是萧氏的听雪楼,我只是动用自己的力量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阿靖蓦然转头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闪电更亮:“你要那些人去为你送死、却到死都不告诉他们为什么?!听雪楼不是杀手组织、属下的不是傀儡你知道么?”
“我并没有让他们去送死!关于攻击拜月教,我五年前就有了完整的计划!”萧忆情烦乱的扯着自己的衣领,不住的咳嗽,脸色渐渐带了杀气,“我早就想着要灭了拜月教!”
“可是,楼主——你没有告诉他们、对手是什么样的人……听雪楼属下们一直都以为和以前一样、要去攻打另一个武林门派而已!你没有告诉他们术法的可怕、就把他们派来南疆,这和让他们送死有什么区别?”阿靖的脸色也苍白起来,眼神更加凌厉,寸步不让。
“普通弟子知道了也没用,反而会乱了人心——他们只要负责抵挡拜月教的一般教徒就行了。术法上的事情,有你我这样的人来应付。”听雪楼主皱眉回答。
“哦……怪不得你要派那么多人马来南疆。”唇角沁出了冷漠尖锐的笑意,阿靖冷冷道,“武学修炼到极致,也不过一人无敌于天下;然而术法却能为万人之敌——原来,你还是要他们去做肉盾牌。”
萧忆情淡漠的看着她:“那又如何?……所谓的‘听雪楼’,是我聚拢在手中、掌控的所有力量——莫非,你要我学那匹夫之勇、一人一刀去和迦若决战不成?”
“如若真的是这样,起码我还是佩服你的。”锋锐的笑意中,阿靖冷冷回了一句。
又一阵夜风吹来,吹起岸边白衣公子的衣襟下摆。南疆夏日的傍晚,萧忆情却忽然觉得寒冷,不由再度咳嗽了起来:“阿靖……咳咳,你不用、不用激我……”
“我没有激你,这只是我的想法。”阿靖望着苍穹中那一轮光华灿烂的满月,忽然叹息了一声,“楼主,你以往的征服中原武林、虽然为了个人霸图,然而毕竟造就了今日武林中安定的局面。”
“但是今日你的做为,却让人齿冷——为了私怨而驱使千百子弟入死境,非真正勇者所为。既然是私怨,便应以个人之力了结恩怨。”绯衣在夜风中如同红蔷薇般微微绽开,阿靖的眼眸却是冷静而从容的,一字字说来,“我非妇人之仁,该杀戮时便血流成河也不会皱眉;但是不需要杀人时、便是蝼蚁之命我也不会夺去。”
“我从来不知,靖姑娘居然是如此人物。”抬眼看着她,萧忆情的话语中喜怒莫测。
“我有我自己的准则——只是感觉没有必要和别人说起。”阿靖也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淡淡道,“你若坚决要与拜月教决战,那么我不阻拦你……但是,如果你与迦若一战之后,即使你赢了——我也必为他报仇!”
她的声音是冷涩而艰苦的,但是一字字的吐出,散入夜风,没有丝毫的迟疑。
萧忆情的手蓦然收紧,在袖中扣住了夕影的刀柄,眼光瞬间冷厉如电。
他看向她,目光复杂的变幻,许久没有说话。
“为什么?”更久的时间后,他的手才缓缓从刀上松开。杀气转眼弥散,仿佛咳嗽使得嗓子有些沙哑,他低低问了一句,“那人、如此重要?”
绯衣迎风而动,然而阿靖的眼色是恍惚的,望着悄然流逝的河水,她的唇角渐渐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意:“高梦非或许和你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你可能无法了解我们三人之间真正的感情。青岚师兄…他像母亲那样深的爱护过我。父母死后,我唯一信赖、在意的人便只有他……”
唇边淡漠的笑意瞬忽逝去,阿靖蓦然转头,定定的看着听雪楼主,斩钉截铁:“楼主,我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我在意的,我就一定要守住!”
萧忆情也看着她,神色有些奇异的哀伤和苦痛,忽然间看着水面,轻轻笑了起来:“咳咳……阿靖,是不是听雪楼连年的战绩让你对我太有信心了?你这样坚决的维护拜月教、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也是会死的么?他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你也知道。”
阿靖忽然怔住。
的确,从一开始思考,她几乎就将听雪楼放在了必胜的位置上,只想着如何才能避免拜月教被毁,却丝毫没有考虑过萧忆情战死的可能。
听雪楼主……似乎都已经是武林中不败的神话。
萧忆情的笑容更深、也更寂寥,他慢慢走到河边,俯下身去:“如果我死了,又会如何?到时候,听雪楼可能就会散掉,武林再度分崩离析,各方仇家蜂拥而至我的灵前……”
他伸手拨动着河水,忽然回头对着呆在一边的她微微一笑:“不过,那和你已经没关系了……你加入听雪楼的时候,我们之间就有过约定——
“如果一旦我死了,契约就自动消除。到时候你自己走自己的路,并不会再与听雪楼有丝毫瓜葛牵连。你自也不必替我向拜月教报仇。”
忽然间有些无法回答什么,阿靖想象着来日的情况,忽然感觉有梦魇般的冰冷。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不会败。”
“那是你太高看了我。”听雪楼主怔怔凝视着河水,清瘦苍白的脸上忽然有苦笑的意味,“也不止是你——所有人可能都高看了我。没有败过不等于就不会败……高梦非背叛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已经一败涂地。”
他随手拨动水花,看着盈盈水波在指间一圈圈荡漾开去:“如果是听雪楼一般子弟,败了大概不过是换一个主人或换一种活法;但是我败了,那便只有死。”
“我也不希望你死。”静静地,绯衣女子截口道,声音也有颤栗的感觉。
萧忆情的手停住了,迅速的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继续用手指在水波中划动——那无形的水,便在他指间划开了又聚拢,毫无痕迹。
“高手之战,丝毫不能容情——将来我和迦若祭司,必有一人死。”他低着头看着指间流水,再抬头看看河上漂流而去的河灯,眼中有依稀的笑意,“即使我肯单独和迦若会面对决,那也是难逃这种结果。”
阿靖的手在袖中握紧了血薇,用力的握紧,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感,许久,她才冲口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战就势在必行?!任何事情都有其他的解决途径!”
“仇恨只有用一种方法来解除。”将浮在水面的水草都拨开了,萧忆情却缓缓从身边拿出了一盏河灯——纸扎的白色莲花,素净晶莹。
他没有顾上阿靖惊讶询问的眼光,只是自顾自的俯下身,用火绒点燃了花心的蜡烛。河灯的光明明灭灭,映着他清俊苍白的脸。
他凝视着烛火,忽然看看漂流远去的河灯们,喃喃说了一句:“不知这条河,是否是流入灵鹫山上的圣湖里去?”
“圣湖?”绯衣女子怔了怔,轻轻问,“就是那个号称拜月教力量源泉的圣湖?”
萧忆情缓缓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抬起手,在夜风中护住那盏灯,看着烛火在烈烈的晚风中挣扎摇曳,终不肯灭去。许久许久,他看着远方,忽然一口气说了下去——
“很久以前,江湖中有个年轻人,他自小胸怀大志,想在武林中建立不世功业。为了武学修炼他走遍了神州,采集各派之长。
“有一天,他来到了南疆……也是盂兰盆那一天,在这条河边的凤凰树下,仿佛是上天的指引,他遇到了一个美丽神秘的女子。
“他们相爱很深,发誓永远不分离,就商量起以后的打算——
“然而,他才知道,这个女子却是拜月教里面的神女,是现任教主的妹妹。按照拜月教里面的规矩,侍月神女是月神的妻子,一辈子都不能嫁人!
“然而年轻的他哪里顾的上这些,不顾所有的也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她也年轻,敢作敢为。于是,约定了一个月暗的夜晚,她从月宫里逃了出来,与那个年轻人私奔。”
阿靖略微一怔,抬头看着他,然而他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凝视着夜中无声奔流的河水,和水面上缥缈而去的点点灯光,眼睛里有奇异的哀伤的光芒。
原来……他竟然有过这样的往事,从来不被人知。
“他们一起逃了出去,没有被拜月教抓住。然而,那个年轻人带着她回到家乡时,却发觉拜月教的人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了他的家,而且已经毁灭了他的家族!
“他们不得不再度出逃,相依为命的浪迹天涯。每一个地方都不敢停的太久,只怕拜月教派出的杀手会如影随形的跟来。
“这样漂泊不定的生活,整整过了四年。四年中,他们有了孩子……然而,在长年的躲避追杀的流浪中,年轻人和他妻子的关系却淡漠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萧忆情停了一下,唇边泛起一个嘲讽的微笑:“所谓的患难见真心,或许就是如此?”他叹息了一声,不等身后的绯衣女子回答什么,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子后悔了自己当时的轻狂和意气——他本来是一个有着多么大野心的人……他的梦想是建立自己的天下武林,成为一代宗师霸主。
“然而,因为拜月教如附骨之蛆的追杀,他根本连稳定下来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什么昔日的霸图和梦想!日复一日,他只是在保护妻子、躲避追杀中提心吊胆的渡过——不过也幸亏他武艺超群,好歹保全了家人四年。
“但是他和妻子之间的爱情却再也不复相识时的热烈,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动辄抱怨,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青年觉得自己将会无所事事的死去,似乎有意无意的埋怨起命运。”
夜风吹来,风里带来了绯衣女子冷漠的笑,萧忆情也是苦笑了一下,俯下身,将手中的河灯轻轻放入水中,凝视了半晌,才伸手,轻轻将它推开。
站起身后,他的语气陡变,忽然就有了金石交击般的冷冽——
“然而,他不曾了解他的妻子是怎样一个女子!曾是拜月教神女的她是那样的高傲和要强,为自己成为丈夫的累赘而耻辱……他的每一句抱怨,都是她心头的一根毒刺。
“终于有一日,他回家的时候只看见四岁的孩子在哭,却不见了妻子。
“她,竟然自己返回了拜月教。
“她希望自己来领受一切惩罚、而免除教中的追杀!
“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安定的未来……”
瞬间,阿靖的眼睛也是一片雪亮——刹那,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却依稀有痛彻心肺的感觉……或许是同一类的人吧?如若是她,或许也会如此吧?
既然他已经后悔了,就无法再相守下去……那末,在变成相互憎恨之前,就让她用自己的血将一切了结罢!
至少,她不会再成为他的负累,以后在回忆起来的时候,他或许还会有心痛和惘怅。
阿靖看见萧忆情站在河边,伸手扶住河边的凤凰树,身子却微微颤抖。
又是有怎样的感情、在听雪楼主的心中掠过?
“或许只是被艰辛的生活蒙蔽,在看见妻子留下的书信时、他心中的爱情和悔恨同时爆发——根本忘了被追杀的可怕,那个人抱着孩子千里迢迢追回了南疆灵鹫山。
“——然而,就在他到山下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惊人的传闻:拜月教主为了表示对圣洁教规的维护,严厉责罚了她叛逃的妹妹侍月神女。在一年一度的圣湖血祭中,她下令将自己的亲妹妹活活沉入了湖底。
“他们来的时候,祭典已经完毕……湖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个凤凰花下的女子,已经化为白骨,沉睡在水底。
“听到那些消息时,父亲捂住了孩子的嘴,生怕他会哭叫出来,让拜月教徒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然而,那个孩子非常懂事,不哭不叫,一滴泪都没有流。
“他终于得到了安定与时间,可以慢慢实现他一生的抱负……他回到了中原,按照他从小的梦想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扩大。终于,他成了称霸一方的大人物。
“然而他的灵魂却从来没有安宁过。他想忘记、从头开始,然而没有办法。他的总是在午夜梦到妻子,梦见她已经在阴暗冰冷的湖底悄然化为白骨,然而骷髅深深的眼窝却依然注视着他——温柔一如往日,低声对他说:
“‘我无法解脱’——她的灵魂被阴毒的术法困在了湖底。她无法解脱。
“那个成了英雄的人,终究没能好好享受他的功业和成就。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八岁。”
最后的叙述,在风中依稀散去,萧忆情凝视着那一盏河灯,缥缈远去,眼睛里的光也是迷离不定,低低咳嗽着,他的肩膀颤的更加剧烈,仿佛连肺都要咳了出来。
阿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目光清冽柔和。
听雪楼的主人,眼睛里蓦然腾起了迷蒙的光亮,仿佛极力平定着自己的声音,终于安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为了记念亡妻,在那一年,他给自己的孩子改名为‘萧忆情’。”
话音一落,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地,他爆发除了剧烈的咳嗽,全身颤抖着。用力将手巾捂住嘴角,然而黑色的血迹依然慢慢渗透出来。
“楼主。”她过去,扶住他的手肘,低低唤,从怀中拿出药瓶打开,递到他手中。
然而他的手却痉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定定看着她,唇边泛起了奇异的笑容:“阿靖……你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也非常爱我,是不是?”
“是。”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低回答了一句。
萧忆情的手指却一分分收紧,紧得几乎要扣断她的腕骨:“但是——她到如今都还在拜月教的湖底!这些邪教的术法禁锢了她,她不能解脱……她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
绯衣女子被他忽然间的愤怒和悲哀所压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的血潮和眉目间再也难以掩饰的仇恨。四年了……记忆中从相识开始,这个人便是淡定从容、生死不惊的,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定力。
然而,今日他眼中的怒火仿佛是在地狱里燃烧!
那是龙之怒……无论谁忤其逆鳞,都会被雷霆之怒焚为灰烬。
“我等了二十年,二十年!五年前我羽翼未丰,不等我有能力出兵,那个华莲教主就归天了……好容易我今日做好了一切准备,你居然和我说、不能扑灭那受诅咒的一族,要我找另外解决的途径?!”微微冷笑着,他看着她,眼睛里有阴暗而邪气的光芒,“你要我如何?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遗骸永葬湖底、不得超生么?……咳咳,咳咳!”
他激烈的语气,到最后终于被剧烈的咳嗽再度打断。
病弱的年轻人靠着树,猛烈的咳嗽着,全身微微发抖,不住的喘着气。阿靖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将药物给他服下。
她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微微的迷惘之意。
她五岁的时候死了母亲,仇恨死死的铭刻在她心里。过了十年,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携剑追凶于天下,用了三年时间一一杀尽了当年围攻她父母的七大门派、十一位高手。
血魔之女的名字,由此响彻天下。
她明白那种仇恨是什么滋味——母亲死的时候她体会过一次,青岚死的时候,她又体会过一次!……没有人能做到放弃仇恨,她又如何能反驳他?
阿靖扶着他一起在树下坐下,感觉他的呼吸在慢慢平定下来。
萧忆情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慢慢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她看见一圈青紫色清晰的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他恐怕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回顾自己的往事,什么样的愤怒和仇恨,居然让听雪楼的主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坐在凤凰花树下,看着前方静静的河流,看着万盏河灯缥缈流去,听着夜风中传来的人群哭丧之声和悠扬悲怆的镇魂歌,阿靖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苍茫的笑意。
原来,这世上唯独死亡是公平的——无论对于谁,都是那样留下毫不容情的烙印——哪怕拥有权力地位如听雪楼主人。
“阿靖。”出神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在树影的黯淡下看见他睁开的眼睛,清冷安宁如同一泓秋水。药力显然已经起了一定的作用,萧忆情不再咳嗽,只是有些衰弱无力的看着她,完全不复片刻前那样的凌厉逼人。
萧忆情唤了她一声,等她回头了却又不说什么。沉默了许久,他忽然笑了一笑:“好了……一直想和你说的,我都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的一切,由你自己判断决定。”
阿靖一怔,方才想说什么,萧忆情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夜中静静流逝的河水,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今天难道真是见鬼了?……这些话,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的确,无论他或者她,对于以前的往日从来都是深藏于心的人。
然而,在盂兰盆节之夜,在这条河边,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回顾了最灰暗的往日。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子夜,静谧的出奇。
在走过河上浮桥的时候,阿靖看到了河边立的一块石碑,刻着两个字:记川。
阿靖忽然微微的笑了,想起了听过的一首歌谣:
有一条河叫做忘川,喝一口忘川的水便能忘记一切;另一条河叫做记川,喝一口记川的水便会想起一切。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然而,世上某些事情,却是永远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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