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字中气势几将元修震住,片刻才道:“皇伯母,原来你的行书写得和皇伯父一样好,我见过这几句词。”
卿尘诧异抬眸,元修道:“我在父王的书中见过,原还以为是皇伯父写的呢。”
“哦。”卿尘眉心淡淡一拧,当年初到湛王府,她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将这一首词何止临摹了千百遍,这手字便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此时回想,曾经在湛王府的那段日子原来是那样轻松和快乐。没有任何目的,甚至混沌迷茫的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待周围的一切,直到变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一切从此改变。
从此贪恋痴嗔由心生,大千世界,万相如幻。
卿尘垂眸看向自己张扬跋扈的字,从昨日起心间一股仄闷之气随这笔墨尽出,长袖静拂,自案前站了起来。忽见一个内侍惶急奔进殿来,近前跪倒,匆忙间连礼数都不顾,急喘道:“娘娘,快,皇上……皇上退朝了。”
话音方落,卿尘已急步往外走去,走到殿外在冥执面前一停,“禁守宫门,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触长陵郡王。”
日光刺目,炽烈如灼,玉栏琼阶琉璃瓦连成一片浮光白亮,尖锐的一声脆响划破凝滞的空气,青瓷纷落的声音自宣室中传来,直刺人心。
外面侍从前前后后跪了满地,黑压压直到阶下,晏溪心急如焚,远远见皇后赶来,奔上前去:“娘娘,皇上自己在里面……”
卿尘不及答话,步履匆匆直往殿内,走到阶前霍然停步,拂袖回头,淡声喝道:“跪在这里干什么?都退下,未经传召不得近前。”
转身对晏溪一示意,等众人惶惶抬头,只见皇后修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深殿之中。
阳光太亮,将晏溪的神情模糊成一片,他手中拂尘扬落,面对阶下说道:“都去偏殿里候着,谁敢私自出入,当场打死。”
立刻有侍卫将所以宫人一并带往偏殿,武台殿四门禁闭,一切闲杂人等皆不得出入,皇上急病的消息暂被封锁,内外无人得知。
晏溪看似镇定的背后早已汗透衣背,想起皇上刚才的样子,急忙回身往殿内跑去,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绊倒在阶前。
卿尘喝退众人,急急推门入内。
宣室中垂帘四落,光线静暗,只有丝缕微光穿过透雕璃纹玉版的缝隙洒在迎面一地玉瓷碎片上,支离破碎的幽光凌乱四处,割裂这满室深静。
夜天凌强撑着身子站在案前,听到声音霍地扭头,身形摇晃,面无血色,唯一双眼睛红丝密布,暗处狂乱的神情骇人,呼吸急促。
但他却看清是卿尘,哑声喝道:“别过来。”
”四哥”卿尘急步上前,夜天凌挥手便将她推开:“出去,离我远些。”
卿尘冷不防被他推开数步,脚下踩的碎瓷纷纷乱响,险些撞上桌案。她不管他阻拦,扑过去伸手抱住他:“四哥,你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很快会没事的。”
夜天凌扣住她的肩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骨头都捏碎,手却一直难抑颤抖,声音嘶哑几难分辨:“我会伤到你……快出去。”
卿尘紧紧抱着他不放,拼命摇头,只说一句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夜天凌眼底尚存一丝清醒,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志。身体里似有万箭攒心,利刃附体,似洪水猛兽四处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余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卿尘本拗不过他的力气,不料他紧抿的薄唇猛地牵动,突然大口鲜血喷溅而出,伴着他剧烈的咳嗽落上她衣襟,顿时便将白丝染作血红一片。
卿尘手上身上尽是他的血,随着这鲜血的涌出,他身子虚弱的倒下,再无力支撑。身边长案翻倒,玉瓶碎,金盏裂,砸落一地狼藉。
她勉励扶他至榻前,帩纱影深,啊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唇间血色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楚煎熬自她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痛得她鲜血淋漓。
“四哥,只有忍过这一时,就这几天,我陪着你,一定能熬过去。”卿尘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唇咽下,不落一滴。
他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张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边狠狠抿起一刃薄笑,声音低微,却不肯示弱半分,“没事,没有什么……朕熬不过去……”
日西斜,夜深沉,晓风寒,灯影落。
沉重的朱漆描金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清幽的身影迈过金槛步了出来,乏力地靠在了盘龙飞起的门柱旁。
云鬓散覆,凌乱流泻腰畔,几乎遮住了容颜,一身白衣之上血迹宛然,是苍白与墨黑间唯一的颜色,分外刺入眼目。大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响也无,一丝光亮也无,只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卿尘抬手抚过面颊,没有泪水,反而是一缕青涩的苦笑,透过微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殿门的缝隙中满地断玉残瓷,只见一角明黄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疲惫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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