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经摇头道:“委托人的身份不能透露,这是规矩。”
卿尘也知道这种规矩,唇角不满的一紧,却听有人道:“此事凤姑娘不妨猜一猜,其实也不难。”
素娘和一位老者进来室中,那人以黑巾遮面,看不到容颜,气度深藏如山渊空谷,平和冲淡,抬眼时目光如若实质般落到卿尘脸上。卿尘静立在灯下,眉目隽然,清淡而分明,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片刻,那人眼底蕴出笑意,拱手道:“冥衣楼天枢宫护剑使冥玄,见过凤姑娘。”
卿尘说道:“久仰。”心中只觉得这人眼神语气十分熟悉,但思索间又毫无头绪,便问道:“听方才的话,冥衣楼似乎并不打算替事主保密。”
冥玄说道:“规矩不可破,但凤姑娘自己若猜到是何人以黄金五万两的价钱买凌王的命,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黄金五万两,好大的价钱!卿尘暗自一凛,脱口道:“是天朝皇族之人?”
冥玄笑道:“中原皇族之间虽有争斗,但尚未到这等地步,恐怕还没有人这么想要凌王的命。”
卿尘垂眸,一时静而不语,稍后说了简单的几个字:“突厥王族。”
冥玄只在眼底掠过一丝赞许的笑,卿尘心领神会的挑了挑眉。能出的起如此价钱的人,非富即贵,而对于突厥一族,莫说五万两,即便是十万两黄金能买夜天凌的命或者都肯。夜天凌自十五岁领兵以来,先后数次大败突厥东西两部,令其失却漠南漠北近万里疆土,葬送兵将无数,其中还包括东突厥始罗可汗的胞弟戈利王爷,突厥一族对他可谓畏似鬼魅,恨入骨髓,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想看到夜天凌死。
她不屑说道:“不成器,难怪次次败给夜天凌。”
冥玄从话中自能听出她与夜天凌颇有渊源,问道:“凤姑娘似乎和凌王十分相熟?”
卿尘淡淡道:“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便凭这两点,此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冥衣楼受了这委托,可否取消?”
“不能。”冥玄道。
“为何?”卿尘问。
“冥衣楼只遵从楼主的命令。”冥玄再道。
卿尘看着冥玄露在黑巾外高深莫测的眼睛,说道:“那不知是否有幸能与楼主一见?”
冥玄眼中又露笑意:“冥衣楼上任楼主已三十余年下落不明,如今的楼主还未上任。”
卿尘眸光清利往他眼底笑中一扫,缓声说道:“阁下是在拿人消遣吗?”
冥玄神情不急不忙的敛正,说道:“并无此意,凤姑娘,不知是否有兴趣同到外面一观天象?”
听到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议,卿尘略微有些意外,但也不露声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行举步迈出房门。
冥玄随后而来,同她缓步走至四面楼中庭一道飞阁复道之上立定,仰头说道:“凤姑娘对星相可有了解?”
卿尘抬眸静望,秋夜之下,细月一眉,其旁云淡星稀,并不像夏日那般绚丽璀璨,夜空看去清远通透,广而幽深。她说道:“略知一二。”
冥玄道:“那凤姑娘能否看到那颗星?”卿尘随着他所指望去,夜色淡静中,有一颗亮星遥挂天际,其光清冽,冷而深灿,在那弯淡金细亮的新月之侧丝毫不见逊色,甚至透过丝缕飘渺的浮风竟压过了月光云影,便似墨蓝天幕中一颗静冷夺目的光钻,令所有的星石都黯然寂淡。
“那是什么星?”卿尘不解问道,记忆中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从未见过这样一颗星。
冥玄意味深长的说道:“此乃百年难见的异星之象,清光澄宇,紫微天合。而此颗天星正逐渐进入我冥衣楼主所对应的北斗天宫之位,乃是入主七星之势。”
“哦?”卿尘说道:“那岂非冥衣楼主只日可见,方才我们所说之事,也可商讨?”
冥玄看向她道:“这上应天星之人目前便在伊歌城中。”
“是何人?”卿尘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冥玄微笑。
卿尘十分意外,蹙眉道:“阁下说笑了,难道你们便是因此一直盯着我不放?”
冥玄却正容道:“老夫并非说笑,凤姑娘可是曾在漠北停留过一段时间,仲夏之时方来到伊歌城,与这天星变动恰恰吻合。再者,凤姑娘可有一串碧玺串珠?”
卿尘略一沉吟,将衣袖轻抖,示与他看。冥玄看着夜色下幽幽清亮的碧玺串珠,感慨说道:“此乃是冥衣楼失踪了多年的楼主信物。”
卿尘惊讶万分,但想到九转玲珑阵的奇异,倒也不仅也将信将疑。却听冥玄说道:“凤姑娘不妨考虑一下,若入主冥衣楼,不但凌王之事我们要听从你的调遣,你尚可得知一些巫族的情况,这碧玺串珠自上古时便是巫族的镇族之宝,想必凤姑娘对其来历会有些兴趣。”
卿尘凤眸一掠,眼前这个冥玄似乎对她相当了解:“如此诱人的条件,这笔交易似乎我不做都不行,只是难道就凭你我一席话,偌大一个冥衣楼便有了主人?”
冥玄笑道:“自然还有个过程,冥衣楼之主,需得到灵兽雪战的认可,否则七宫护剑使都不会接受。”
卿尘问道:“那你又怎知那什么灵兽雪战会认可我?”
冥玄一双眼睛似乎都要笑出声来,数道皱纹长远的刻在眼角,仿佛藏着无穷的秘密,他取出一包东西递给卿尘:“凤姑娘带着这包香料,雪战自然乖乖俯首听命。”
卿尘修眉高挑,有种又落入什么圈套的感觉,将那香料包在指间掂了掂,说道:“这么看来,还是冥玄护剑使在选楼主,所谓灵兽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冥玄道:“老夫只是顺应天意,何况上有天命,下在人为,凤姑娘若没有能做冥衣楼主的能耐和胆识,一切都也只是空话。”
卿尘唇角抿成道优雅的轻弧,似笑非笑的对冥玄道:“天道人世八面玲珑风声水起,你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
冥玄继续笑道:“在朝在野道理都是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再过千年百年其中也总循着不变的路数,持其不变之道,则可应万变之事。”
卿尘眼底别有意味深长:“说的好,但人和人总有不同,你在冥衣楼手段通天又不对我掩饰,半请半逼的将我送上楼主之位,难道不怕我以后寻机报复?”
冥玄干咳一声,说道:“以凤姑娘的才智,若成了敌人,老夫还真有点儿担心,但想必凤姑娘不是那种人。”
卿尘道:“不好说,我只是个女人。”
冥玄怔然无语,突然老眼亮了亮,问道:“凤姑娘不会是因为凌王之事对老夫耿耿于怀吧?”
他语中若有所指,卿尘心底微愣,隐隐觉得像被说中了什么,却好整以暇的一挑凤眸,来个声东击西:“凌王征战南北护卫疆国,为五万两黄金与他为敌,冥衣楼似乎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冥玄说道:“正因凌王令突厥一族十分忌惮,所以突厥必然会千方百计除掉他,此事我们不做自有他人,所以不如我们接下来,至少能缓一缓,凤姑娘难道看不出,像今晚这样刺杀凌王,根本不可能成功。”
卿尘眸心深光敛下,淡声道:“那么你便是将谢经往剑刃上送,若今晚我没有遇到夜天凌,若我和夜天凌毫无交情,他岂不是死定了?”
冥玄抬了抬眼:“凤姑娘对人人都袒护,却唯独不体谅老夫,谢经身为冥衣楼天璇宫护剑使,怎会轻易送命,何况今晚凤姑娘明明在,不可能不在,除非凤姑娘会见死不救?”
卿尘静声打量眼前这个滑不溜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轻轻自牙缝里丢出一句:“我真有今晚让谢经喝汤的想法。”在冥玄不解的目光中她转而淡笑说道:“那么想必接下来你也都安排好了,不妨集齐七宫护剑使来认识一下。还有,”她笑容一敛:“我是很护短的人,碧血阁伤了谢经和冥魇,届时好好和他们清算一下这笔帐。”
她那波澜不惊的口吻中自有种潜定的气度在,清淡似不着力,却叫冥玄忽尔感觉无声的凛然,他向后退了一步,恭声说道:“属下谨遵凤主之命。”
卿尘抬头遥望天际,夜微明,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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