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军令下达下去,大军陡然加速迎了上去。数万人策骑跑动,黄浪翻涌如浪,灰尘弥漫,遮天蔽日,数万大军形如数十万铁骑,传令兵在各个纵队之前穿棱不断,吼的嗓音沙哑,白衣军和朵颜三卫联军与伯颜猛可的第一场大规模遭遇战开始了。
远方,黄沙的地平线上涌起一条灰线,继而变成奔涌的潮水,无数战马的铁蹄践踏在灰黄斑驳地草原上,大地在微微地颤抖,雄浑有力的号角声伴随着无数蚂蚁般密集的骑兵阵形向红娘子的大军冲了过来。
红娘子的中军大旗飘扬了起来,全军将士随之举起了长枪、摘下了弓箭,挥起了雪亮如林的马刀,战马奔跑,二十个方阵依然错落,从天空望下来犹如一块精美地地毯,一路延伸向前方。
而前边,一个卷带着漫天黄沙的巨浪奔腾咆哮着,潮水的潮头渐渐错开,形成一支支锋利的箭矢状攻击阵形,压向红娘子阵营。
大地的颤抖已经变成剧烈地轰响,万马奔腾而来,大棒槌所在的方阵最先迎上了那铁骑组成地锋利箭头。
没有进攻,很诡异地没有助跑进攻,大棒槌的方阵忽然勒马停止了前进。第三队弓骑队加速前行,从一二列队伍中间穿过去,在千夫长的命令下,无数枝淬毒轻箭斜指长空。
前方烟尘漫天,飘飞于大漠之上,只有前方看得到狂冲而来的战士,后方已尽数隐在灰尘之中了。刘大棒槌不为所动,手中黝黑的铁棍向前一指,高声下令。
“飒!”一蓬箭雨飘飞。
“飒!”又是一蓬箭雨射出,此时,第一拨箭雨刚刚没入那漫天的灰尘。
“换箭!”
评估着双方的距离,和对方骑兵俯冲的速度,千夫长、百夫长们高声下令。士兵们换上了重箭,又是一蓬箭雨无情的打击!
又是两轮箭尽,轻骑弓手策骑不动,排在二三列的骑兵同时策马上前,再次超越到他们的前边,每个重骑兵都抽出了一柄枪尖铠亮、带有铁尾翼的投枪。
“嗨儿!”随着上千战士齐声呐喊。打击力可怕地可以刺穿战马的一千余支投枪带着凄厉的嚎叫投射出去,与此同时,第三列弓骑兵的箭矢再次如乌云般出现在天空中。
一杆杆长枪举了起来,如同一片密集的树林,浴血奋战的一刻来临了,正前方的箭矢形攻击队形已经被数轮箭雨和投枪射的不成样子了。
方阵陷进了短兵相接,但其他方阵仍然在继续前进,由于伯颜的大军摆出的是锋矢攻击阵形,本身就是犬牙交错。红娘子的大军又是成方阵的各自进军,一个方阵交战,另一个方阵仍然均速前进,这一来立即将鞑靼人的先锋阵营裹胁在他们稳步前进的队伍里面。
每一支被箭矢和投枪打击的不成样子地冲锋队,都尴尬地发现他们的前方是敌人地方阵,而左右甚至后方,也是敌人的方阵。正前方的敌人纵辔急奔,几乎是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冲击过来。高举矛戟,挥舞刀剑。如出猛虎般咆哮着向他们猛冲。
而左右突进中的白衣军一边纵骑急进,一边消灭着他们阵营边缘散乱出击的战士,就象刨子刨木板一般,一层层地把他们削薄了。
大漠上双方往来策骑冲锋,拼死厮杀,鲜血喷洒、零落成泥。红娘子地波浪式层进冲锋。把伯颜每一个冲杀过来的凿穿战队都当成了一块块石头,潮水汹涌,把他们包围在自已的一片汪洋之中大战结束,已是子夜时分。大漠上,凄冷的月光下遗下无数具尸体,受了重伤跪卧在地的战马嘶鸣之声如同呜咽呻吟。不知什么时候,死尸堆里会爬起一个苏醒过来的战士,象僵尸似地磕磕绊绊行走一段时间,然后又卟嗵一声栽倒在地,也不知是断了气还是力竭摔倒。
伯颜猛可首战告败。但是在这一战中他也发现了红娘子军的弱点,朵颜三卫的军队使用的战阵比较新颖。数万大军配合行动的战阵能够在这么短地时间内成形就相当不错了,朵颜三卫既没有时间、也不可能平素汇聚这么多军队进行排兵布阵的演练,他们地配和默契度只能在战场上一点点磨炼。
这样一来,刚刚拿上战场使用的这种战阵,就还有着许多破绽和需要不断在实战中补充完善的细节。所以这种战法虽是应付凿穿战术的一个方法,但是现在还有缺陷,各个方阵之间的缝隙就是他们的弱点之一。
伯颜猛可迅即改变战术,在接连几日的对抗战中将大军整合成四支队伍,利用朵颜军分散合围配合尚不能得心应手的弱点实施重点打击,迫使红娘子只能集中队伍与他进行大兵团正面决战。
一连三天,杀得尸横遍野,日月无光。成绮韵实实未想到鞑靼兵如此勇猛,与火筛百战之余的疲弱之兵居然还如此强悍,虽然正面决战才是消耗对方有生力量的主要手段,但是已方还有倚仗,还有大明军队的扶助,没有必要以硬碰硬,便规劝红娘子改正面冲突为骚扰缠战,在等候大明援军的同时,希望阿德妮的敌后骚扰产生动摇军心的效果。
伯颜猛可的军队在连番大战之下也已疲弱不堪,庆幸的是火筛战死后,瓦剌军队一蹶不振,勒古锡阿克拉率领残余的军队望风而逃,根本不敢与朵颜三卫的军队进成前后夹击,伯颜因此还能在和朵颜军的游击战中暂时得以喘息。
然而很快,一个个令人担心的消息传来:朵颜军派遣小股部队对他们失去保护的大大小小的部落展开了袭掠,一个个部族受袭的消息传到军营中,那些部落的战士们心急如焚,他们不知道家里的情形、牵挂着亲人的死活,军心开始涣散了。
同时。伯颜还收到消息,奴儿干都司已经派出大军,汇同汉人地民壮团练部队过捕鱼儿海,自东北穿插过来。关内明军出古北口,日夜兼程。唯一令伯颜稍感宽慰的是:这两支大军携有车马辎重和步卒,因此行军速度受到影响,暂时不会加入战团。
伯颜猛可知道不能再和红娘子周旋下去了,他现在必须得抢在明军到达之前彻底击垮这支强悍的力量,否则在明军的支持下,朵颜大军横扫大漠草原。征服他的部落,他伯颜猛可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死中求生的唯一选择,把伯颜猛可再一次推到了决战的道路上,唯有决一死战了!
达兰特哩山下,比朵颜军更熟悉草原地形地貌的鞑靼大军兵分两路,将朵颜卫的大军迫到了这里寻求决战。不能继续游斗了,伯颜大军摆出的是决一死战地姿态,一面临河。一面临山,另外两面被伯颜猛可堵的死死的。
除非弃马。把数万大军拉上那一座座光秃秃的、砂土松软攀爬极难的沙化山峰,否则,就能对接受挑战,同伯颜猛可做最后一搏了。
“现在看来,他们布的是牛角阵!必有一角是主攻,一角是诱饵。”阿古达木一手立着长柄大刀。站在山坡上眺目远望着道。
远处,黑压压的鞑靼大军就象两只锋利的牛角,自左右两翼对山下地朵颜军摆出虎视耽耽的姿态。
布和头上缠着一条白巾,已经被血和尘土染成了灰黑色,他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说道:“叔叔。我领兵做了三次试探性进攻了,两翼地兵力、战力都相当凶狠,什么牛角阵,我看他们是要把我们全部困死在这儿”。
“不然!”成绮韵凝眸扫视着远方黑压压的战阵,说道:“你叔父没有说错。他们一定不会使用困兵之计的。我们的援军正在星夜兼程赶来,前锋部队已经脱离了辎重营和步卒轻骑前进。这一来他们的斥侯就难以掌握援军的准确行程。
而我们一侧临水,水源不成问题,如果杀马为食地话,起码还能拖延半个月,伯颜等不了。如果我们不肯主动出击,他必然步步压缩,主动进攻。而进攻的话,如果完全的硬碰硬,那么想把我们完全压死在这儿他要付出多大的损失?还有余力应付大明军队的讨伐吗?两翼一实一虚是非常可能的巴雅尔沉声道:“这一片区域被大河隔成了一条三角形,我们驻扎地这一面临近山脚,地面坎坷、地方狭窄,如果陈兵据守,兵力难以排布,纵然人马数量相当,也只能以少敌多,太吃亏了”。
“但是你看到了没有?这一片地势倾斜,多年来洪水大雨不断冲刷入河,地面被冲刷成了宽宽的波浪形状,同样不利于我们进攻。现在双方兵力相当,如果我们分兵出击,以同样的打击力度攻击两翼,占据地利的伯颜猛可必胜。
如果我们判断错误,出兵打击一翼而主攻方向错误的话,另一翼地敌军就可以趁我军始终不能攻克敌阵阵形大乱的机会从河谷地横向杀过来,把我们截成几段分而歼之。”成绮韵蹙眉说道。
荆佛儿象只困兽似地来回走了一阵,吼道:“我带本部人马再去挑战,试探伯颜猛可主力所在!”
“我和你一起去!”布和不甘人和,提着大刀跟了过去。
片刻的功夫,山下一阵鼓噪,一路兵马卷起一路烟尘向左翼敌军攻去,红娘子举着‘千里眼’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对方的兵马调动、兵力部署。
然而主力与非主力并不只是人数的关系,还有涉及年龄和身体状况的老幼强弱因素,还有本部与附庸忠诚度不同的因素,这些东西从望远镜里是看不出来的。对方只要在前营驻以战力最强的军队,后阵是主力战队还是虚有其表,根本一无所知。
荆佛儿和布和的冲锋失败了,带着一路滚滚烟尘又退了回来。巴雅尔带了一队骑兵射箭掩护,朵颜卫士兵为节省箭枝。
阻住了后面地追兵,便也根卓撤了回来。红娘子鵚然放下千里眼,在一块沙化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敌人的主力之所在,如何能知道敌人主力之所在?伯颜的狼头大旗就矗在那儿,然而谁知道他是真的在那旗下还是一个陷阱?”红娘子茫然半晌,扭头看向成绮韵。
成绮韵正坐在一旁咬着唇发呆,愣愣的半晌才发现她在看着自已,不禁勉强一笑。
“你也没有办法?”红娘子一叹道。
成绮韵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我都对自己的才智颇为自负。大人说我一步三计,机敏过人。我也时常为之窃喜。没想到在这茫茫大漠,却全没了用武之地!真正对决时,终究要靠实力唉!”
两个人都默然不语了,过了许久,成绮韵忽然双手抱膝,悠悠地道:“喛,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死在这儿,你说大人会为谁伤心多一些?”
红娘子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成绮韵笑了,幽幽说道:“你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强者。可偏偏在大人心中却是容易受伤的人,所以他总想宠着你、惯着你。我呢,我总怕自已不够强,总想给人一种自已无所不能的印象,我办到了,可是大人也因此对我太放心了我巴不得他象对你那般对我。惹了滔天大祸时不会痛骂我、不会拔剑对着我,为他做些事情后就总觉得亏欠了我,疼着我,大人总觉得我理智成熟,不需要这些,其实哪个女人不喜欢被她的男人宠着呢”。
红娘子怔怔地听着。仔细想来,杨凌对自已似乎真地特别的宠溺,明明自已武艺高强、轻而易举就能把他放倒,可是在他心里,却总把自已看成一个容易受伤的孩子。自已闯下的祸不知有多大。可他费尽心机为自已脱罪后,却把自已以功抵罪的出塞看成是替他受苦。心中总觉歉疚红娘子想着想着,鼻子一酸,眼中已盈满了泪水,她不想被崔莺儿看到,便急忙扭过头去,抓起望远镜遮在眼上,一副正在观察敌情的模样,泪水却还是止不住地簌簌而下。
蓦地,她的一双泪眼忽然睁大了,专注地盯紧了一处地方。
“我呀,想着为大人铺垫好这一切,以后再也不去操心费力的做这些事,安心做个小女人呢,他就那么宠着你,我可不服气”。
“啰嗦!就算不占地利,打不过我们可以上山,损兵折将是一定地了,可也未必就会死啊,你现在交待遗言是不是早了点?”红娘子忽然板着脸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道。
成绮韵一窒,翻了翻白眼道:“我有说过我会死?这不是和你聊聊天么?”
“嘿嘿,我就说嘛”,红娘子笑了两声:“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马贼头子,你是坑蒙拐骗贩卖人口地奸商,我们还没祸害够呢,怎么会死?”
乃仁台艰难地踩着一踏上去就簌簌下落的沙土山坡爬了上来,气虎虎地道:“王爷,荆将军臂上中了一箭,败回来啦。我,请命再攻!”
“不必啦”,红娘子笑吟吟地道:“通知全军,前军防范,后军埋锅造饭,分别就地歇息,给我养足了精神,今夜全军突围,随后实施反包围!”
乃仁台一愣,崔莺儿扬眉喝道:“还不快去?”
“是!”乃仁台再不犹豫,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匆匆传令去了。
“今夜突围,实施反包围?你知道伯颜哪一路军是主力?”成绮韵急忙迎上前问道。
“不知道!”红娘子一副毫无机心的傻小子模样,一边把刀挂回腰间,一边说道:“谁有耐心这么猜来猜去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随便捡一路亡命攻去,是成是败听天由命吧”。
“不可以!”成绮韵火了:“这是行军打仗,不是江湖火并,等一等或许还有转机,未到最后关头岂可孤注一掷?”
“成姐姐,三军统帅是我还是你?”红娘子笑嘻嘻地道:“总是我要往东时你偏让我往西,难道咱们是前世的冤家?哦,对了,依姐姐之见,你看我们往哪个方向突围好呢?”
“左翼临河,地形复杂,犹其夜间更不易攻。如要硬闯,当攻右翼,不过你怎能”。
“好!大棒槌,过来!”,红娘子若无其事地转身:“传我将令,今晚三更,命封雷领军切断两翼敌军联系,主力向左翼突围!”
成绮韵一听差点儿没背过气去,红娘子吩咐完了已转过身来,向她很愉快地眨眨眼道:“成姐姐,我们下山吧。呵呵,怎么,不乐意啊?没有我拉着你的手,你可小心得一路滚下山啦”。
气地发晕的成绮韵只好递过手来,被红娘子一把握住。
远处,两只营盘,仍旧森然扼守着朵颜军唯一的生门,就象两只锋利弯曲的牛角。
在右翼营盘的上空,盘旋着四五只海东青。只是,在高高的、远远地天空中,根本没有谁的目力能够看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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