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绕道远攻的各路兵马陆续抵达九丝山附近,九丝城尽出精兵,分守要道,以一当百,官兵寸进也要付出累累尸体。伤亡颇大,官兵又陷入围而难攻地阶段,阿大王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敢大意,各路守军严阵以待,双方皆疲劳不堪。
这两日。忽然又下起雨来,淫雨之后瘴雾弥漫,阿大情知官兵不适应这种天气,只消再坚持两日,官兵必然退兵,于是派人给各险隘守军送肉送酒,犒劳三军,大有胜利在望的模样。
雨一下起来,官兵果然退后一些,在高处筑起营寨。接连两日没有发起进攻。
这天夜里,淫雨霏霏。杨凌从宋小爱地狼军勇士中挑选了七百人,由伍汉超、吉潘瓦西带队,人人腰缠绳索、肩佩腰刀,脚下草鞋、口中衔枚。悄然遁入了夜色当中。
雾雨淋淋,又是夜间,如果想攻山那是摆明送死,各路蛮军宰牛杀羊,放心饮酒。但是仍然派了许多警卫,不过夜色中雾雨迷蒙,始终不见官兵动静。
吉潘瓦西领着七百狼兵衔枚疾走。飞登攀援而上,以夜色雾雨为掩护,悄然从九丝两壁间的小道穿过,天还没亮,七百勇士已抵达九丝城下,他们隐匿在林中悄然歇息,静候着规定的时刻到来,并且做着一些准备。
现在九丝城真的成了核桃壳,杨凌七万大军分兵五路。已经将蛮军地主力全部吸引了出去,分布在各处要隘,守城地蛮子除了老弱妇孺,所剩勇士已不多了。
天朦朦亮,凌晨时分正是人们最困倦的时候,外边又没有传出丝毫动静,城头守军正东倒西歪地放心大睡,数百只飞挠铁钩同时抛上城墙,一个个狼兵如同灵猿一般攀爬了上去。
喊杀声起,蛮子们惊慌跃起,不知从何处飞来大股的敌人,更可怕地是这些人根本看不出来路,一个个身着怪异的绿色花纹衣服,头上戴着式样古怪的帽子,脸上绘着一道道斑纹,象极了祭祀祈福时巫师们扮演的蛙神。
蛙神在蛮人中有着神圣无比的地位,搞不清状况的蛮子敢跟数万官兵对抗,却不敢和神灵动手,等到他们看清楚这些神灵也要用刀杀人、也会流血死亡,醒悟出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官兵假扮地神灵时已经大势已去,守关蛮兵中仅余的三百名精锐被杀的七零八落,其余老弱一哄而散。
这些狼兵并不急追,一边纵火烧寨,一边四处劫掠。外围各路官兵到了指定时刻便一齐发起攻击来,这一次他们不但全力抢攻,而且军中全用了蛮人地大铜鼓擂鼓助威。代表着自已这一族战神之灵的铜鼓在对方地军营中响起,给各路蛮军造成了不小的恐慌。
官兵事先都学了几句蛮语,此时齐声呐喊起来:“诸葛武候作法,天神已经抛弃你们啦,快快弃械投降,九丝城已经被攻破了!”
回望九丝城方向,果然一股浓烟冲霄而起,本来最是鼓舞军心士气的铜鼓,此时却听得令人发慌:汉人请来了诸葛亮,九丝城都破了,这仗还能打么?各路蛮军再也不听蛮将指挥了,撒丫子便尥。十处险关,至少有八处不攻自破,漫山遍野都是追杀的官兵和跑路的蛮兵。
九丝双壁上地蛮军只抵挡了片刻功夫,前方铜鼓一响,后寨火光一起,山上抛下的巨石擂木便寥寥无几,官兵一鼓作气,冲过九丝双壁,杀向九丝城大本营。
蛮人大败,官兵进了九丝城,一边放火烧屋,一边挥军掩杀,阿大王闻听报告惊骇莫名,他穿上自制的龙袍皇冠,挥舞着大刀亲自率心腹死士冲出大王殿迎敌,奈何他地人虽然悍勇,却架不住蜂拥而至的明军官兵。
从凌晨杀到中午,阿大王已退守到西关口,此时城中处处失火,官兵把大王仓也点着了,那里边储荐了堆积如山的稻谷粟米,这粮仓一烧,就算阿大王请了蛙神上身,夺回九丝城,也无法在这里坚守了。
这时候阿大王的皇冠已经不见了,身上的龙袍也碎成了一条条的,眼见大王仓燃起熊熊烈火,阿大王泪流满面,只好率残兵弃城而逃,出西关口,逃入了莽莽丛林当中。
杨凌和二王子、李森等主将赶到九丝城时。大王仓仍是烈火熊熊,城中残存地反抗者不多了,官兵正在收拢俘虏。九丝城是阿大王盘踞多年的巢穴,大王殿内有不少金银器物,都被官兵们搜罗了揣在身上,所以一个个虽然浑身浴血。大战刚毕,可是身材都臃肿了不少。
大殿内居然还有景德镇的上好瓷器,可见这位阿大王虽然是蛮人,倒也识货,知道享受,只可惜这蛮人识货,那些官兵反不识货,这些其薄如纸、其色如玉地珍贵瓷器,大多在乱兵中被摔的粉碎。
杨凌站在被洗劫的空荡荡地大王殿上,下令道:“阿大阿二方三。一个都没有抓到,立刻命令官兵搜索追剿,各路关卡要隘加紧盘查,不可逃走一个。”
朱让槿紧跟着道:“把九丝城被抓的蛮将带来,立刻加以盘问。一定要找出我王兄的下落。”
杨凌暗叫一声惭愧:这碴儿我倒忘了。于是忙叫伍汉超、宋小爱去提人。经过一番盘问,伍汉超带了一长串的俘虏进殿,杨凌本想坐下盘问,可是扭头一瞧,这位阿大王学皇帝倒学个十足。大王殿里除了他那把石头做的大王椅,一只小马扎都找不到。
细看那石头椅子,上边有不少的撬痕。估计原来也镶着金银珠宝,都被乱兵撬走了,可那椅子上毕竟刻着龙呢,虽说那的工匠手艺差点儿,开心就好整理这石龙长相有点可碜,杨凌仍不愿给人留下什么把柄,只得站在殿中,叫人用蛮话一一询问。
众蛮将听了都闭嘴不语,杨凌使人问了两遍不得要领。朱让槿火了,喝道:“尔等再不供出我王兄下落,便把你们全拉出去砍头!”
其中一个年纪较老的蛮人唠唠叨叨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闭起眼睛不屑地扭过头去,杨凌问道:“他说什么?”
懂蛮语的那个士兵嘴巴张了半天,才吃吃地道:“他……他说朝廷这是要趁机灭了他们,才找借口攻山,世子早被汉人的诸葛亮悄悄救出去了,却还一口咬定在他们手中。”
“什么?”杨凌和朱让槿齐齐变色,一齐抢前一下,把那小兵吓地倒退了两步:“被人救出去了?什么时候?”
那士兵又向蛮将追问几句,威逼利诱一番,蛮将这才答道:“都都寨被攻破的消息传来,阿大王就想用世子来交换九丝城的安全,可是……你们汉人救走了他,然后却又派人上山来跟我们要人,这不是明摆着找借口要灭掉我们么?”
杨凌和朱让槿听了面面相觑,过了半天,朱让槿才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真是你救了我的王兄?”
“没有哇!”杨凌莫名其妙,忽又一眼瞧见宋小爱,这小妮子满脸崇拜的表情,杨凌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顿了顿脚道:“看什么看?我又不会飞,怎么摸进九丝城救人呐?”
“可是……从都都寨被剿灭,到现在也有近一个月地时间了,王兄如果被救出去,为什么没有去找我们?为什么官府方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大人,您一定要帮忙找到王兄呀”,朱让槿又喜又急地道。
杨凌点点头,忽然想起方才顿地有异,他低头瞧了瞧,一下子矮身趴了下去,众人好奇地看着杨凌的动作,只见杨凌拨开地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和碎瓷,仔细端详半晌,忽地惊叫了起来:“金砖!这是金砖!”
旁边一个士兵听了顿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怀里揣那俩银项圈儿才值几个钱呐?早知道这是金砖我撬一块藏起来,还用当兵吗?”
“金砖?”宋小爱也好奇地蹲下来,拔出刀来用刀柄敲了敲地面,说道:“非金非木的……不象是金子呀,大人。”
杨凌抚着那细润光滑的巨大砖面,两眼出神地喃喃道:“没有错,这就是金砖!是金銮殿上才能铺地御砖。原来在这里,原来是这里……原来是这样……这阿大王倒学了个十足。”
众人都不知道他在念叼些什么,不过却都明白了这种金砖是什么意思,敢擅用皇帝才能使用地御砖,这位阿大王还真的把自已当皇帝了。
那个痛苦莫名地士兵也一下子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他满足地摸摸怀里两个粗重的银项圈,轻轻吁了口气:“知足……真好。”
“原来这金砖竟是一心想在山里当皇帝的阿大王重金买来的。这么说蜀贤王造反,竟是子虚乌有了?也是,厂卫地人要是打听到四川方面有人购买金砖,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蜀王造反,谁会想到居然是小小的都掌蛮酋长在买金砖?这下好了,解决了这个问题,总算可以马上回京交差,让皇上放心了”,杨凌想到这里,心中欢喜不禁。
可他站起身抬头一看。殿中众官显然没有人关心金砖问题:擅抬大轿,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这几条已经够得上造反了,再加一条擅铺金砖又算什么?问题是:蜀王世子哪儿去了?
杨凌这才想到众人关心的问题。他尴尬地一笑,正要吩咐人穷搜全城,忽地焦贵押着几个汉人闯进殿来,大声道:“启禀大人,这几个家伙是依附蛮人的流民山贼。被我们抓起来后说有万分紧要地大事要面奏钦差大人。”
他说着抬腿在一个人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这小子还他娘的威胁我,说是耽误了大事我承担不起。我把他们牵来给大从瞧瞧,要是没甚么要紧事,非砍了这几个龟孙子不可。”
杨凌瞧那几个汉人,穿的衣服似蛮似汉,可五官相貌却分明是汉人了,他的心中忽地一动,便走上去道:“我就是你们要见的钦差杨凌,你们有什么事告诉我?”
几个被抓地人上下看看杨凌,又瞧瞧左右围着一大帮官儿。这才信了,领头的那个连忙跪倒磕头道:“钦差大人在上,小的是草民王二狗儿,我们几个受蜀小王爷点化,决心投靠朝廷,所以我们暗中救了小王爷,把他藏起来了,可惜蛮子看得紧,一直送不出去,我们……”
他还没说完,众官员已经一齐围了上去,朱让槿冲在最前,面孔涨红,激动地吼道:“你说什么?我王兄被你们救下了?他在哪里,快快带我们去见他!”
王二狗儿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反正这屋里谁说话他都得听,忙不迭答应着,领着众人出了大王殿,七扭八拐地绕向他们的住处。
一路上听这几个人说,众人略摸知道了大概。原来世子朱让栩被阿大王假意诱他谈判,把他诓进山里扣为人质后,倒也很重视这个犯人,希望能从世子身上大捞一笔。他感于看守监牢的蛮人大多不懂汉语,所以特意找了这几个犯案上山地汉人去侍候。
探照他们的说法,小王爷那是才识渊博,很会教化,经常和他们讲些为人之道、处世之理,使他们感触颇深,等到凌霄山失守、都都寨再失守后,这几个人就慌了,觉得小王爷说的大有道理,于是受小王爷点化,使酒弄昏了守牢的蛮兵,把他救了出去,然后把那蛮人弄死,尸首也抛掉了。
蛮人虽然恭顺,却不会说些阿谀奉承的话,这几个人却是口舌如簧,时常拍地阿大王飘飘欲仙,所以对他们很是信任。经过他们一番诡辩,阿大王竟没有疑心到他们,何况派人搜过他们住处,也确实毫无可疑。
恰在此时杨凌是诸葛孔明下凡的消息也经过多人之口不断传到山中,两相一对照,几个汉人又趁机撺掇一番,杨孔明使五鬼搬运大法救走蜀王世子的事儿便板上钉钉儿了。
看看无人怀疑了,几个家伙怕小王爷藏在山上被野兽叼了去,忙又悄悄接回来藏在家中地窖里。
杨凌等人一边听,一边随着他们急急走着,到了地方,几个汉人忙掀开一块腥脏地破兽皮,拉起木板朝里边唤道:“小王爷,我们把钦差大人带来啦。您快出来吧。”
过了片刻,梯脚晃动,一张苍白地面孔从洞口露了出来,眯起眼打量众人,朱让槿仔细一看,满脸喜色地唤道:“王兄!王兄。你果然活着,天可怜见!”
那人面目清秀,与朱让槿有七分相似,只是气色差了许多,他这时也看清了朱让槿,不禁喜悦地叫道:“槿弟,你们果然来了”,朱让栩扑出洞口,两兄弟抱在一起,不由涕然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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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世子在牢中对那几个附庸蛮贼的汉人多方感化。才使他们幡然醒悟,舍身救下世子,不知世子到底用的什么手段点化的这些贼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几个人步行下山,杨凌边走边对身旁的朱让栩道。
已经是第三天了,阿大王逃到玉屏墩后的鸡冠岭被狼兵捕获。为防意外杨凌没有押送囚犯进京,直接斩了将人头呈送京城。方三逃到母猪寨负隅顽抗,被官兵利箭射杀,都掌蛮三雄将如今只有阿二下落不明。
杨凌在九丝城设置府卫兵,官兵和俘虏逐批撤出山去。他们是最后一批出山地人。
世子已经换了套儒服,这一来不止相貌,神情、气质也与朱让槿十分相似。只是他看起来更老成一些,年纪虽不甚大,却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家中长子,经常代理蜀王处理公务养成地毛病吧,所以杨凌一直没有问起他,直至现在要下山了,大家心情都很轻松,杨凌才装作无意地问起这个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朱让栩仍是一副不芶言笑的模样。他轻轻抹了把颌下,淡淡地道:“也没什么,说起来还要感谢钦差大人。我用来点化那几个山贼的,不外乎金钱、美色、功名,本来他们还有些犹豫,不过大人攻下都都寨之后,我的筹码又加了一条性命,于是他们便大彻大悟了。”
杨凌一愕,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原来蜀王世子,也是个如此的可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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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州事已了,都掌蛮三雄将的最后一人阿二逃到贵州大盘口时,也被守军抓获,就地斩首,将首级呈来,都掌蛮的叛乱被杨凌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瓦解,从此再也难以形成有规模地叛乱了。
各部军队论功行赏,已陆续返回驻地军营。朝廷的旨意也下来了,正式任命鄢高才为叙州六县巡抚使,节制当地军政律赋学诸项事务。杨凌与他约定:以三年之期,由鄢高才治理一方,待三年后理顺一切,另派官员接替他的职务,保荐他进京为官。
杨凌与朱让栩、朱让槿随宋小爱部回成都,鄢巡抚送至一处高崖下,杨凌止马回头道:“鄢大人,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叙州事务繁忙,处处均需大人劳心竭虑,请就此止步。”
鄢高才含笑一揖,大大方方地道:“是,卑职恭送钦差大人、世子、二王子、宋总兵和诸位大人。”
杨凌微微一笑,拨转马头扬鞭喝道:“驾!”
大队人马走出里许,回头看,鄢巡抚仍立在高处相送。
正向前走着,宋小爱忽地指着对面河上一面光滑陡峭的石壁惊喜地道:“大人,您快看!”
杨凌抬头望去,只见如镜的青石面上,有一排排斗大地红色大字,行书遒劲生有力:
平蛮碑
明正德元年,十月既望,钦差巡狩大臣杨凌、蜀王子朱让槿、都指挥使李森、布政使参政……僰王山、铜锣岭、凌霄城、都都寨连战连克,势如破竹,大军会师于九丝城。
当天兵大捷,为经略万世之雄图也。惟时风卷长云,日开阴谷。相与酬觞绝顶,跃剑悬岩;俯视万灶星屯,蛮巢鞠为焦土;望西南诸夷厄塞,尽在目中。诚千古奇观,是用勒石,以志不朽。
叙州巡抚使鄢高才咏诗记事,以载千古:
荡寇神兵出峭壁,同来睥睨接钩陈。
扶桑日出乾坤辟,玉垒云堆虎豹屯。
沃土已归神禹贡,中兴重拓鬼方宾。
欢谐瘁力诸文武,胜军回时万壑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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