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洲公还是顾全大局的,他不过是自责而已。”陈以勤苦笑着说道:“张太岳的这一道奏疏,如果真的按照他的方法做,只怕要天下大乱,我也不是不赞同的。变法已经太快太急,如果再躁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连陈以勤都这么说,高拱也没了刚开始的锐气,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要走。
“中玄公,你先等一等。”
唐毅眼睛发亮,似乎有了主意,高拱和陈以勤都满怀期待。
“是这样的,免粮免役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我们不能更改,可正如张太岳所说,二十石粮食,要折合多少田亩,各地情况不同,操作起来,非常不方便,我看不如改变一下方法,按照官员品级,一品发二十石,二品发十八石,以此类推,咱们先把田赋发下去,返还给官员,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陈以勤愣了一下,“元辅,先发和后发,有什么区别吗?”
他没想明白,高拱却激动地一拍大腿,喜得哈哈大笑,连眼泪都出来了。
“我说行之啊,你可真是高手中的高手,我高拱服了!”
要不是在内阁,高拱都想跪下大呼三声英明万岁了。
唐毅这一招明着没动免粮,实则却是真真正正把刀砍下去了。
一旦官员接受了朝廷返还的税粮,就等于说他们家里的田亩需要按照正常纳税。
至于那些田地十几万亩,几万亩的超级大户来说,只拿到了区区十几石的粮食,却要正常缴纳田赋,无疑是亏大了,亏到了吐血。
再说明白一点,按品级返还粮食,完全可以看成是俸禄之外的津贴,拿了津贴,免粮的优待就没有了。
这不完全是朝三暮四,拿官员当猴耍吗,他们会答应吗?
陈以勤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自从上次金殿辩论一条鞭法之后,不少人都学会了沙盘推演这一招。
陈以勤立刻以自己家的情况算了一下,他是从一品的阁老,能免粮二十石,以四川的民田计算,亩税是三升多,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亩田税五升多,一石十斗,一斗十升,二十石大约相当于四百亩的田税。
那陈以勤有多少田呢?说来惭愧,陈家虽然世代耕读传家,但是极为清廉,家中的田只有三百八十多亩。
这么算下来,陈以勤不但不吃亏,还略微有些赚头。
高拱微微一笑,“其实你是赚大了。”
“为何?”
“这还不简单,返给你二十石粮食,是在京城发,收你家的田赋,是在四川,我问你,四川老家的粮价和京城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最多时候,差三四倍哩!”
陈以勤终于恍然大悟,唐毅的主意恐怕不只是朝三暮四那么简单,里面有着非常大的学问。
高拱脑筋很快,他在新郑老家,差不多有八百多亩的田,如果按照唐毅的办法,他大约需要缴纳四十石的田赋,但是京城退给他二十石,折合成白银,他也不吃亏。
真正算起来,北方,包括湖广,江西,乃至四川等地,兼并都不算最严重,哪怕是官绅之家,能超过几千亩,上万亩田产的并不多。
要是换成海瑞那样的穷鬼,家里头只有几亩田,他身为三品官,却能得到十六石粮食返回,他的赚头儿更大。
这个办法真正动摇的只是南直隶,山东,浙江等地的豪绅,那些动辄几万亩,十几万亩的大族才会受到强烈冲击,其余的官员没准还能小赚一些。真正赚最大的还是朝廷府库,东南乃是财赋重地,按照这个办法,虽然每年要多拿出几十万石粮食,可却能增加数百万石的岁入,一进一出,有多大的差别,高拱最清楚不过。
高胡子欣赏张居正的勇毅和魄力,可是他也清楚,按照张居正的办法,只会得罪天下士绅,和整个官僚集团作对,下场肯定不会好。
可是事情到了唐毅这里,高拱却是耳目一新。
举重若轻之间,就把打击的对象缩小了数倍,而且还保留着祖制,没有违背朱元璋的恩待士人的初衷,稍微在运作上改变了方法,就收效惊人。
什么叫宰辅之才,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才!
高拱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彻底叹服唐毅的奇思妙想。
“中玄公,此事你去找张守直,商讨一下,再拿出一个方案,另外,近些年物价飞涨,朝廷的俸禄却是不变,都说民不聊生,不少京官也活得挺难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一点补贴,把日子过得体面了,才能好好当官,你说是不?”
欲取先予,首辅大人真是做生意的高手啊!
高拱欣然领命,“老夫这就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