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相,你的见识远在高某之上,拙作一钱不值,只是徒增笑料而已。”说着,高拱竟抓起奏疏,用力撕得粉碎。
看着片片纸屑,高拱凄凉一笑,“老夫去意已决,唐相不必浪费言辞了。”
高拱起身要走,突然唐毅在背后说道:“高阁老,你到底还是爱重自己的权威名利,并非真的为了大明计,为天下计!”
高胡子须发皆乍,突然猛地回头,“唐相,高某自知不如你的才略,可是你不能质疑老夫对大明的一颗心!”
高拱指着胸口,厉声说道:“老夫若是有半点私心杂念,苍天不容!”
唐毅抬起头,看着近乎癫狂的高拱,轻笑道:“中玄公,一个好的士兵会爱惜自己的武器,就好像生命一般。一个改革家,他的方略奏疏,每一个字都是心血结成,就像自己的孩子,中玄公,你却将自己的孩子弃之如蔽履,可见你的八弊总结,并非真正用心,难道本阁说的不对?”
高拱一下子被问住了,老脸通红。
他的确是一时情急,撕扯了之后,自己也后悔了,没想到竟被唐毅拿来说事,只能黑着脸,思量半晌,才说道:“唐相,你自然胸藏锦绣,高某的东西,贻笑大方,除了撕掉,还有什么用?”
唐毅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高拱的对面。
“中玄公,世上没有人全知全懂,你常常说积弊重重,内阁会议上,我们也列出了三大项,几十个小项,难道中玄公觉得有人能解决所有难题?”
高拱眼珠转转,默然不语,心说我以为你可以呢!
“就拿新的一条鞭法来说,中玄公以为如何?”
“唐相所做,自然是无懈可击。”
“错了!”唐毅摇头,“在我的眼中,眼下的一条鞭法,其实一钱不值。”
高拱不明所以,唐毅解释道:“任何法令推行,都不是上面制定出来,就没有问题了,再好的东西,落实不下去,可不就是一点用没有!可是要执行一条鞭法,就要整顿吏治,选贤举能。还要各地广建仓库,整修道路,方便粮食运输,要在合适的城市设立银行,发展借贷业务……”唐毅列出了六七项内容,然后又说道:“清丈田亩,朝堂之上没有敢反对,可是从他们身上下刀子割肉,谁的心里会舒服?落实下去,保证千难万险,如果没有大魄力,大决心,断然做不下去的。”
唐毅语重心长道:“中玄公,一项好的法案,制定出来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九十九步。唐某向陛下提议,扩充内阁,增加大学士,实在是国事繁杂,靠着一两个人的智慧,是没法扭转千百年来的积弊,必须大家伙勠力同心,把力气用到一处,才有可能成功。如果还没有真正落实新法,就互相拆台,相互倾轧,还不如各回各家,混吃等死来的容易。中玄公,你乃是朝中少有干吏,心怀大志,以中兴大明为己任,只是想不到,你的心胸竟然也是如此。看起来大明的气数如此,我也不用折腾了,罢了,辞官也算上我一个。”
唐毅说完,一转身,拿起毛笔,找出空白的手本,也不用编词儿了,直接照着高拱的《乞骸骨疏》往下抄就是了。
这下子倒是把高拱弄得又羞又臊,别人骂他专横跋扈,骂他睚眦必报,高拱都认了,他甚至暗自窃喜,让那些庸官,无能之辈害怕,记恨,牙根痒痒,那是高某人的厉害,是高某人的本事!
他还沾沾自喜呢,可是当唐毅说他不顾大局,互相拆台,高拱真的挂不住了,他要是落下这么一个名声,死都闭不上眼睛!
高胡子咬了咬牙,突然冲到了桌案前面,一把揪住了唐毅的腕子,唐毅迟疑地看着,高拱气喘如牛,大声说道:“唐毅,你也别给老夫玩这些虚的,一句话,我留下来,你能给我多大的权力?”
“你要多大的权力?”
“我……”高拱一阵语塞,涨红脸膛,难道说我要首辅,他也说不出啊!
唐毅突然一笑:“中玄公,你看这样如何,我把整顿吏治的任务全都交给你,由你领衔,加上陈阁老,吏部天宫杨博,礼部尚书高仪,都察院掌院葛守礼,五位大臣共同牵手。从朝廷科举选官,培养人才,到官吏升迁,考评,以及监督不法,全都由你们五个说了算。三品以下官吏,有任何违法,失职,可以立刻更换处置,三品以上,由内阁会议裁决,中玄公意下如何?”
高拱真的愣住了,这个权力未免也太大了。比他《除八弊疏》上面要求的还要大许多,从科举开始,整个一串人事任免,都交给他,那唐毅还能干什么啊?难道他心甘情愿做摆设?
“唐相,你不怕高某大权独揽吗?”高拱瞪眼道。
“呵呵,中玄公,只要是一心为国,小弟一定鼎力支持。”
“那你不怕老夫借机铲除异己,甚至对你的人下手吗?”高拱难得用轻松的语气调侃。
唐毅接下来的话让高拱差点吐血,“不会的,我已经和赵阁老商量好了,由他统领科道,监督不法。小心赵老夫子弹劾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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